群鸟沉默时 - 手链

    拜托秦慎介把盒子拿回去，林洵自己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走。
    爆掉的水管早就修好，许昭刚搬回去就给她发来“你不用跟我挤一个房间”的消息。林洵不想继续碍不喜欢她的人的眼，但毕竟那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地方，至少也要回去看一看，然后还是借口假期活动、一个人待宿舍。
    六月的蝉伏在枝叶之上，声嘶力竭，尽全力在生命结束之前、给这个世界留下转瞬即逝的印记。
    离家越近，林洵的脚步越慢。
    其实学校到家的距离也就地铁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但她过去一年一次都没回来。不管找了多少个借口掩盖想法，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有一点怨气。就像很多故意离家出走的小孩的目的是让父母找到他们、然后令父母做出实现愿望的保证那样，她的愿望就是收到那个家除了许昭之外的人的“回来”的信息。
    但是没有。
    所以那种使用近乎“自虐”方式来收获同情、达成目标的方法，在她身上永远行不通。
    隔着一条街道，林洵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听到了熟悉的一家叁口的欢声笑语——不对，虽然声音很熟悉，但其中全然放松的姿态是陌生的。
    站在对面街道的她宛如一个幸福偷窥者，林洵几乎是下意识躲进了旁边的便利店，在里面浑浑噩噩待了几分钟、再看不到他们，她才走出来。
    夜幕降临，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
    林洵盯着面前的几个大纸箱看了几分钟，走到客厅戳了戳正在打游戏的秦慎介的胳膊：
    “你明天上午有空吗？可以帮我搬东西嘛？”
    秦慎介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她，目光似乎夹杂了些许无语，或者是——
    不耐烦？
    林洵瞬间羞愧的想钻地里。
    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的麻烦别人做事啊？之前是之前，她当然能仗着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现在关系都结束了，再如此麻烦别人实在是相当不识趣。她觉得自己像只被蜜糖腐蚀的蚂蚁，明明一切都要靠自己才应该是她最正常的思考方式。
    就在她急着要补充“对不起，我自己可以、你不用管我”的时候，秦慎介放下手机：
    “有空。你几点出门？”
    “……九点……”
    林洵脸红了大半，声音也越来越小，就在她准备道谢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你别误会，我不会因为这种事跟你睡的。”
    ……
    秦慎介动了下唇，最后还是没发出声音，起身径直走回卧室，顺便关上门。
    林洵被自己蠢哭了。
    她跑回自己房间，用被子把自己全身包括脑袋在内，裹得严严实实，哀嚎好久，才在羞耻中睡着。
    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林洵多少有些伤感，开始和随心所欲刷卡买东西、点外卖的生活道别。伤心没两秒，林洵就被自己吓到了：
    ……拜托，这些东西的代价可是你整天被睡啊！能不能有点骨气！
    她赶紧回想自己之前被人在床上折腾的惨状，以此告诫自己不能被浮华的假象所迷惑，然而越想越不对：肯定是精神胜利法用多了，她现在回想那些事情，顶多觉得尴尬，不仅不觉得被羞辱，还——
    啊啊啊啊！
    林洵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要死，赶紧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甩出去，同时在心里默念：我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绝对不为五斗米和庸俗的欢愉折腰的纯洁的人！
    车刚停，林洵就赶紧出去，跟个后面有只在唱歌的塞壬似的。她一口气跑到宿管办公室，给了学生卡，等着拿钥匙，然后听到查完名册的宿管的话：
    “同学，你的名字不在上面，你是不是没有申请宿舍？”
    酷暑天气，林洵却自觉身在冰窟。她不敢置信的自己又看了一遍名单，确定没名字后，不死心的找出四个月前她收到的邮件，展示给对方。
    宿管也觉得奇怪，思索片刻：“确认邮件你回复了吗？入住时间的前一个月前发一封确认邮件，如果一周不回复，会被默认放弃宿舍申请。”
    她看女孩一脸迷茫，提醒：“是不是在你的垃圾邮箱里？”
    林洵的手指几乎都在发抖，她点进垃圾邮件，然后——
    一封标着红点、显示状态是未读的确认邮件静静躺在那里。
    林洵很想一哭二闹叁上吊求宿管给她一个房间，一个只要能睡的屋子就行。但这种事也是需要练习的，显然她没有练习过这种事。所以当确认一遍真的没有多余的宿舍后，她也只是沉默着离开。
    她怎么会没有养成检查垃圾邮箱的习惯呢？
    就在她走后，宿管突然想起什么，心里满是疑惑：奇怪啊，明明是同一个发信人，怎么之前的能收到，最关键的一封反倒进了垃圾箱？
    走出大楼前，林洵揉了揉脸，她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然后——
    她也不知道然后咋搞，就先把东西放隔壁女生那里，住一段时间青旅，如果开学还是没办法，她就……老老实实回家吧。
    现在辍学，实在是太不划算了。反正是最后一年，以后上大学就好了。
    也不一定会好。
    林洵赶紧压下如此悲观的念头。就像蒙着眼睛拉磨的驴子，日子总得有点盼头，挂在她眼前的胡萝卜就是“上大学就好了”。
    炽热的阳光让她沉重的心稍微好受了点，秦慎介正站在树下，看向远处的天空。
    林洵又捏了捏自己的脸，走过去。秦慎介似有所感的转身，看着她。
    看人眼睛撒谎实在是难度系数过高，所以林洵选择低头：
    “谢谢你啦，我自己把东西搬上去就行，再见。”
    说完，林洵转身去拿箱子，没走几步，手腕便被人从身后拽住，那种带着凉意的触感差点让她打颤。
    “我不想再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秦慎介干脆走出树的阴影，站到她面前：“我需要你，因为我——”
    “那勉为其难也行吧！”
    林洵心慌意乱的打断他的话。阳光实在是太刺眼了，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化了。这一秒的她简直无法想像上一秒的自己怎么能阴郁的跟个僵尸似的。
    重新把收拾好的一件件东西拆开再摆回原位，林洵收拾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又跑到正在整理冰箱的秦慎介身边：
    “我可以在你家住到明年九月嘛？我给你做饭。”
    反正对方顶多寒暑假回来。
    “……我自己会做饭。”
    “……”
    林洵思考了一会，就在她准备给对方画绝对不会实现的大饼“等我以后工作有钱了再还你房租”——之所以不会实现，因为林洵知道自己有钱也不会还——的时候，秦慎介关上冰箱门，将自己手腕上的那条手链解下。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林洵。
    女孩下意识把手缩到身后，她盯着地板看了好一会，最后还是伸出手。
    好不容易结束倒计时生活的林洵又开始数日子。九月即将到来，眼看自己即将迎来一个人住大房子的幸福生活——
    “你什么时候开学啊？我送你去机场？”
    “……你可以送我去学校。”
    “那、那么远，还是算了吧……”
    “还好，开车就二十分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