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 -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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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烬亭道:“我?”
    “你后悔过么?”
    燕烬亭摇头。
    “你有过歉疚的时候么?”
    “歉疚什么?”
    单烽哈哈大笑道:“你还没有卷过刃。爱憎分明,恩怨两清,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燕烬亭道:“烽夜原本也是一把好刀。”
    “是好刀。
    “可身在局中,仅凭直觉,四面茫茫,向谁拔刀?惊疑、怨憎、侥幸、不敢置信,都像刀在炉中,临阵时能拔出的又是什么样的刀?它还会是刀么?”
    单烽又道:“往前一步,更入万劫不复之地……你知道二师兄为什么对我下不了死手么?”
    金多宝骂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燕烬亭道:“他心软。”
    金多宝道:“心软?这一回再不能抓雪中影来见,我活活踹死你们!”
    燕烬亭道:“雪中影已操纵了你一次,手段至今未明。”
    单烽沉默一瞬,道:“谁抓着谁,还未可知!”
    金环上还翻涌着熔岩般的高温,渐渐被他血肉所冷却,化作凝固的黑红色。
    单烽拄着烽夜刀,生生支起了身,摩挲着这枚熟悉的望天犼纹巨环。被银钏柔化的心,时而坚硬如铁,时而翻涌不止。
    昔年他以此环处决叛逆时,未曾想过有今天。
    凭谁问,犼项金铃谁能解?
    【作者有话说】
    单某人(掏出手机直男自拍):打卡一下天火长春宫著名景点,共享天女夜游图(发给霓霓)(发送失败)(用户不在服务区)
    第36章 残宫故梦
    黑袍道人长身而立,手掌一翻,火狱紫薇上残存的花苞便落在了掌心。
    “还有一样东西。”燕烬亭流露出罕见的苦恼,“多年前,火狱紫薇开出凡花,不再清净。我心绪不宁,它们便纷纷开落。我设法探查过,花中自成小世界,通往的却都是干将湖底火牢。”
    金多宝缓过气了,也扯出一个笑:“小燕啊,你小子铁树开花了呀。”
    燕烬亭怔了一下,皱起眉头。
    单烽道:“来得正好,镜刀碎了,正愁徒手搏虎,不知轻重。对了,这花不冒火星子吧?”
    “不会,”燕烬亭道,“我还有要事,我徒弟在城中,会转交于你。”
    单烽讶然,指指金多宝:“你几时有了徒弟?和他一样亲生的?”
    燕烬亭面无表情道:“野生的。”
    单烽大笑:“那一定和你一般铜头铁脑。多谢了,小燕。”
    金多宝道:“没脸没皮!看你一个月后怎么提头来见。”
    单烽道:“彼此彼此,替你的好徒儿筹钱去。保重,别死了,就此别过。”
    别过二字,他不知多少年未曾说出口。师兄弟相遇,心事重重,再不复当年。时过境迁,无常变幻,竟是一刻也不能停留。
    下一次见面时,这一切会有答案吗?
    一时想不通的问题,他不会纠缠。对他而言,凡事顺应本心去做,快刀斩乱麻,就够了。
    单烽一挥手,小还神镜化作铜钱坠向颈后。
    熟悉的凉意,伴随着剧烈的痛楚。小还神镜的警示中,单烽喉头滚动,深深地回首。
    城主府高低错落的楼阁,此刻就静立在一线熹光中。楼外数盏宫灯猛烈摇晃着,红光如急雨。府门被推开的吱嘎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令人心神不宁。
    显然,谢泓衣遇袭后,整一座城主府都笼罩在急湍暗流中,一巷之隔,连带着他的心跳也越来越急促。
    太近了。
    他想要的答案,就在咫尺之间,绝无却步的理由。
    谢泓衣对他多有防备,他却对往事一无所知,即使强闯城主府,也呆不了多久。
    单烽心念电转,一面向侧门大步走去,一面将沿途绸缎图样默记于心。薛云大叫道:“不是,你就这么跑了?有你这么做师叔的?你不替我师父守着我?”
    又是这小子。
    单烽啧了一声:“天底下债主看人最牢。”
    薛云道:“你就不怕她们杀了我?”
    单烽甚至极为可恶地笑了一声:“你很值钱的,师侄。至于旁人,叶仙子是城主的故人,这城里谁敢触谢泓衣的霉头?别找死,不会死。”
    薛云道:“不行,她们要我织布抵债,还拿我当猴子耍,我最恨别人耍我——少来推我,我可是羲和弟子,就算死也不会织布!”
    “这么大的脾气?我们还非要看羲和弟子织布!”
    这一群仙子围着他,捉弄得更甚。叶霜绸抱着一只轻软的绸枕,沉着脸,立在一边。
    绸枕上的玉簪花才绣了一半,绣线便已断了。
    在她的默许下,两个年幼的仙子各抓着薛云一只手掌,挨个掰开他五根指头。
    “好轻巧的手,你能织布。”
    薛云怒道:“我不能!”
    单烽道:“叶仙子,若绣不成玉簪花,便换做娑罗花吧,你们殿下喜欢。”
    “少来大言不惭!玉簪生在素衣天观外,长伴殿下听经,怎么能说换就换?”小仙子抢着数落他,却被叶霜绸按住了。
    叶霜绸柳眉深蹙:“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都是近来才发觉,殿下在寝殿外种了一株娑罗。”
    单烽随口一说,此刻心中却突地一跳。
    时隔十年,白塔湖的娑罗早已和祭坛一同灰飞烟灭,兰因絮果俱往矣,谢泓衣却独独留下了一树花。
    娑罗萦怀时,他可曾有半点悔意?
    单烽意兴阑珊道:“你们没见过我,多说无益。”
    他作势便要推门,叶霜绸狐疑更甚:“慢着,我们为什么要见过你?”
    单烽道:“早在长留宫的时候,我就是你们殿下的友人,不说朝夕相处,也是相谈甚欢。你们连我都没见过,必不是殿下的近身宫娥,说不定一年到头都见不了殿下几回。”
    这话一出,连着叶霜绸在内,那些窃窃私语的仙子们竟齐齐静默下来,脸上微微涨红,颇有羞恼之色。
    半晌才有人轻声道:“我们……我们驾着碾香车,四处为殿下采线,回宫的时候自然少些。”
    叶霜绸道:“少听这骗子信口开河!”
    单烽也笑:“这么多年来,殿下还是总在恶虹下吹笛么?吹笛比弹琴好,他弹琴时总因激愤而自伤,弦也断得极快。”
    有仙子道:“是了,王上难得动怒,将教殿下的琴师赶走了。明明……都说殿下的琴声是当世独绝,能使鸾鸟忘归,王上却只要他中正清静。”
    单烽又道:“梳头时,殿下还是不爱旁人近身么?他那头发太难打理,会耽误许多工夫。”
    他每说一句,仙子们的双目便睁大一分。
    单烽半蒙半猜,紧盯她们神色,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说到后来,连自己也难免一恍惚,仿佛当真曾伴在长留太子身侧,抚摸那冰凉黑发。
    他的目光落向叶霜绸怀中绣枕。
    伯奇衔来玉簪花,能使梦入白云乡。
    费心寻来明光丝,就为了绣这一只安梦枕?
    看来和白塔湖时一般,惶惶不能寐。
    “殿下的惊梦症又复发了吧,夜不能寐,只有抓着我的头发才能睡着。”
    托腮而听的仙子们忽而抬头,眼中顿生狐疑。
    单烽眉头一皱,心道不妙。
    “这骗子信口开河,你们还听他的鬼话。”叶霜绸冷笑一声,“殿下自幼服食太素静心方,怎么会惊梦?那是近来的事情,你东拼西凑,果然露出马脚了吧?”
    单烽道:“惊不惊梦,只有枕边人知道。”
    叶霜绸怒道:“真该掌嘴,少来毁败太子的清誉!我问你,你是羲和舫出来的,火灵根是么?”
    单烽道:“对。”
    叶霜绸大局已定似的一摇算筹,仙子们恍然大悟:“果然是骗子!”
    “是啊,胡编乱造,男子果真可恨。”
    “羲和的人,不被打出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近殿下的身!”
    单烽的嘴角止不住抽动了一下。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此番察言观色,见招拆招,竟会栽倒在了师门的清誉底下。
    “唉,原以为长留宫最有气度,天下还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有仙子杏眼圆睁道:“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不论跑到哪儿,总要烧掉几座山,煮干几片海,翠幕云屏也经不起你们的折腾。”
    “就是,自王上在位以来,羲和的人,只许偶尔借道,要走也最荒凉的飞廉道。你们薄舫主自知恶名,也是允了的,谁要是敢乱跑,立马被飞廉大风扇出去,火鸟似的生了翅膀了!这么一来,别说是长留宫,连都城的边都别想摸着。”
    单烽心道不愧是全羲和心思最缜密的师兄,不动则已,一动便铁索连环似的,休想钻半点儿空子。
    可在他残存的记忆里,自己分明就立在翠幕峰下静静听笛,半点儿看不出被人驱逐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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