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 - 第210章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素衣天胎不足以使人登仙,便拒绝了,”薄秋雨摇头道,“可惜,万里鬼丹已入魔障。单师弟,长留的因果,我不能沾染。”
他说得入情入理,极为坦荡,单烽反而僵住了。
听师兄讲了一通课,单烽的识海都快被撑爆了。
那么多疑问,被轻易地解开,他心中一空,却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反而涌出一丝莫名的悲伤。
换作他年少气盛时,听到薄秋雨口中的因果,必会一笑而过。
而如今,在和谢霓百般纠缠后,他终于知道了因果的分量。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残酷,又这么严密的罗网?
单烽为年少时的谢霓,感到难过:“难道长留注定会灭亡?”
薄秋雨反而来了兴致,大袖一拂,灰烬里的火星子,骨碌碌滚动起来。
“我曾占算过,长留的死局,有没有解?”
单烽瞳孔一缩,刚生出一丝期冀,那几颗火星子便砰然相撞,一串令人心惊的亮光过后,便重新归于黑暗。
一时间,连四周的火雨也像消失了。
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只有枯枝拨划地面的声音。
平直,干燥,粗哑。
吱嘎——
每一声,都让单烽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仿佛那些冥冥中的笔画,都是一条又一条的绝路。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单烽甚至听到了,诸天星辰,在耳边密密地推演。
死局。死局。死局。死局。无路可退!
单烽还不死心,整个人都魔怔了,盯着虚空不放。那声音越来越凄厉,几乎搅碎了他的心神,让他看见谢霓血淋淋的死状。
“别算了!”
咔嚓一声,枯枝断裂。
单烽立刻尝出一股血气。
“唯一的出路,在缑衣太子身上,”薄秋雨的声音已离得很远了,像从天外传来,“小心飞蛾!”
单烽脑中嗡地一声,低头时,手上竟不知何时停了一只飞蛾,焦黑的双翅,半敛半垂,透出一股让他反感的焦糊味。
像某种极度不祥的预兆。
只一瞬间,他的目光又涣散了,这一次,彻底滑入了睡梦中。
与此同时,谢泓衣从他额心收回手来。
破庙的屋檐,疏疏地遮挡着二人,单烽身上沾满了雪,却不怕冷似的,敞着手脚睡着,只是一手还死死抓着谢泓衣的衣袖。
谢泓衣看他嘴唇微动,像在说什么,便垂首去听。
“小心……飞蛾……”
谢泓衣目光一动,在他面上停顿了片刻,带着点探询之意。
【作者有话说】
秋衣哥:那日的素衣天胎,不足以使我动心,但是,弟妹真的很[摸头]
第156章 灯蛾疑影
只是很快,谢泓衣便无暇分心了。
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地动,又一座高台破冰而出,长长的玉阶,还覆着坚冰,显得极为高远,仿佛要通往天心月宫中去。
这是……
谢泓衣的目光,猛地一凝。
只见殿门半开,长明灯都灭尽了,长案上影影绰绰,由低到高,都是供奉着的牌位。
历代先祖……他的师尊,他的父王和母妃……长留数千载岁月,都凝固在这里。
只有风雪呜呜咽咽地,穿行其中,灰黑的雪絮中,他仿佛看见一道道素衣蓝衫的身影,高山般巍峨,都在看他。长留太子的职责,则是比那更沉重的东西。
仅仅是对着牌位,他就心中一阵发沉,咬紧了齿关,才能把杂念压下去。
长留先祖的灵宫,现世了?
谢泓衣在最近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玉牌。
这还是他出生时,师尊为他亲手供上的。
不知何时,属于泓衣太子的长命牌,已变得裂痕斑斑,沁着黑红色的血污。守灯的两个小童子却不见了,大概还沉睡在冰下,不知外界的变化。
谢泓衣看了一会儿,生出一丝怅然。
炼影术正在满足他的愿望,把长留强行扯回世间。明明是他想要的,却是难言的悲凉,好似一步步逼近镜花水月,来到好梦乍破的边缘。
是近乡情怯吧?
单烽还扯着他的衣袖不放。谢泓衣屈指一弹,影子化作氅衣,落在了单烽身上,替这家伙遮住风雪。
单烽半梦半醒的,深深闻了一口,眉头展开了,却把影子藏在怀里,这样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通,终于顾不上他的衣袖了。
“霓霓……你的手好冷……别淋雪。”
单烽的手指,牢牢扣着影子,往衣袍里塞。
谢泓衣手背上也被摁出了一个小凹,像被线香烫了一下。
他却没有发怒,只是道:“你留在这里,太碍事了。”
灯影法会在即,刀剑无眼,单烽反而是最危险的。趁着对方昏睡,把人扔回羲和去?
但以单烽的固执脾气,就算关在干将湖底,也能爬回来。得找个把人支开的好借口。
谢泓衣屈指,轻轻挠了挠额侧。
扑棱棱!
什么声音?
谢泓衣的目光一凝,只见一团黑影,从单烽肩侧飞了出来,带着一股焦糊味,两只眼睛却黑豆子似的,幽幽发亮。
是飞蛾?
“灵宫现世,既然见了先祖,”飞蛾盘旋数圈,发出低沉生涩的声音,“为什么不去拜一拜?”
“是灯衫青客前辈?”谢泓衣不动声色,道,“前辈身上的伤,好像更重了。”
“是吗?没多少时间了,他有你这样的后人,我很安心,很快就能消散了。”
谢泓衣道:“前辈待先祖,真是飞蛾扑火……”
话音未落,单烽的耳朵便一动,啪的一巴掌,把飞蛾拍在了地上。
“别信……飞蛾……”单烽嘟囔道。
谢泓衣双目都睁圆了,飞蛾从单烽指缝里挤了出来,残翅一挥,道:“无知小儿!”
谢泓衣见它发怒,心生戒备,飞蛾却嫌恶地直窜出去,声音里带着惊异:“怎么会有太阳真火的气息?”
“太阳真火?”
飞蛾道:“怪哉,怪哉。纸包不住火,他这肉体凡胎,怎么还没有烧穿?不,不对,原来是死的。难怪!”
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谢泓衣下意识地伸手,往单烽额上一覆,当即被烫得一颤。可单烽刚得了楚鸾回的草木灵气,看起来面色红润,比他还精神不少,哪有半点死相?
飞蛾道:“将死之人,你还看他做什么?”
谢泓衣霍地抬头,道:“前辈,他怎么了?怎么才能救他?”
飞蛾道:“把他做成影傀儡。”
谢泓衣怔住了。
“长伴在你身边,不好吗?”
谢泓衣脱口道:“不好。”
“哦?”
或许是本源力量相通的缘故,谢泓衣被它一问,便不由自主地敞开了心扉。
“我想他活着,不必陪我,不必再做违心的事。”谢泓衣道,“我放过他了。”
“会放手的,岂是真心?换做我,死也不放!”飞蛾盘舞片刻,大笑起来,却依旧透着一股冷酷孤僻的意味,“罢了,他体内有太阳真火的气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却会坏你的事。灯影法会期间,决不能让他靠近影游城半步。你想让满城灯笼,同时熄灭吗?”
谢泓衣心中一凛。
他并不了解太阳真火,但仅仅是念着这个名字,便反感至极。
影游城的灯笼,都是重要的法器,轻易不会熄灭。单烽入城之初闹的那一场,也仅仅波及了云韶楼和周边的巷子。有了这些灯笼,满城的影子才能显形。
但影蜮虫也有弱点,怕高温,怕炽烈的心火。
满城灯笼,同时熄灭?
最差的结果,就是在绝对的黑暗中,炼影术失效,连他也会短时间内沦为凡人。
若太阳真火真有那么恐怖,单烽便会是灯影法会最大的变数。
他并不相信,单烽会在此时和他为敌,但也必须万无一失。
“多谢前辈提点。”谢泓衣道,“前辈现身,不光是为了此事吧?”
“自然。”飞蛾道,“你方才突破了,梦灵官之术,以后就可以施展自如,冰下的每一座楼阁,都能召出来,只是消耗的灵力不同,量力而行,别把识海撑裂了。”
谢泓衣点头。
他潜入识海,感应了冰下的楼阁,寒气越重的地方,消耗的灵力越多,至于被钉住的风灵脉,光是触及,就差点把他抽空了。
大泽雪灵留下的圣物,果然没那么好对付。
但也有了希望,不是么?
“作为嘉奖,”飞蛾道,“低头。”
谢泓衣已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冰裂声,背后微微出了冷汗。
白云河谷的冰面,向来是一片霜白,往下钻一段距离,才会遇到绫罗界河。可如今,冰面却变得极为清澈,仿佛一块剔透的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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