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走马 - 千年走马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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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队伍领到了村里唯一的,早已废弃的招待所安置,楼上还有几间空房能给她们睡觉。这个偏僻荒村仅剩下十几家孤寡人户,平时根本没人来,前几年县里想推一推若水河的旅游业,才在村里修了个招待所,虽然后来项目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搁置了,但是招待所里的一应设施还算齐全。
    至少水电都通,让他们几人住上个把天是没问题的。
    村支书还说了,前几个月,也有个像这样装备齐全,看起来神神秘秘的女人在楼上住了一晚。
    几个人交换了眼神,付了比实际房费更多的钱,才开始向他打听关于若水闹鬼的故事。
    “哦,这个啊。确实有那么点说法,不过山里嘛,哪个犄角旮旯不出些鬼故事山村老妖怪的,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说着,忽然咂巴了下干瘪的嘴,伸手摸进怀里掏出一包烟,准备叼上一根。
    “啧。”夏烛身边的嬴惑发出非常不满非常刻意的声音,那老汉犹豫了一下重新把烟放回了内兜。
    “村外面有条河,从前困难时期,总有熬不住的人从那跳下去,有些是因为吃不饱饭,有些是因为生了病没钱治,还有一些是摸黑赶路不小心掉进去的。死人多的河就容易长水鬼,人在村里生活,一来二去总能撞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听一些老人讲,那河里的水鬼还会说人话!就是骗人跳进去当替死鬼叻!”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嘛。”他边说边滴溜转动着眼睛,朝半掩着大门望了一眼,才神神秘秘地将脑袋往中间凑,压低了声音说道:“各位,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段时间老有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同志来我们村,是不是…是不是发现哪儿藏了好东西?”
    好东西,夏烛皱着眉头想了想,估计这家伙把她们当盗墓贼了。
    风枫也反应过来,她学着老汉的样子,先是东张西望,然后又将身体向前倾,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天上。
    “嘘,不要多问,俺们是替上面办事来了,你这个思想觉悟还村支书呢,看来,俺回去得跟上面讲讲了…”
    “哎哎哎!”村支书瞬间慌乱起来,“女同志可不敢瞎说,村里都是正儿八经的老百姓,我只是随口问问,问问罢了…”
    “那就好,作为一个公职人员,就得以身作则,树立好榜样!”风枫板着个脸,装得像模像样。
    村支书连连点头,伸出一双老树皮似得手靠近煤炉,然后又搓了搓掌心,粗糙的皮肤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过啊,村里倒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我提前跟大伙儿讲讲,你们这群人要是在这儿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啊。”
    火光映在他暗沉的脸上,一阵凉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吹得火焰摇曳,明明灭灭,喵喵安静地趴在风眠脚边,眉毛时不时耸动。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低哑,声带滚动,“在我们村,过了十二点之后,就千万不能再洗澡了。”
    *
    夏烛和衣躺进睡袋里。
    村支书走后,他们就各自上了二楼,找了几间空房准备休息一晚。
    房间不算多,有两间较大的让风枫和姬无愁同住,姬阴秀和嬴犽一起。而剩下的三人一狗则是单独住进楼上三间窄小的仓库似的房间。
    睡前夏烛将门窗都检查了一遍,虽然这间房里有股子霉味,但她还是选择将唯一的窗户紧闭起来。房间内有一张小小的木板床,夏烛将睡袋垫在上面,打算就这样凑合一晚。
    就那个村支书所说,这座村子里的人应该不算多,因此窗外面异常的寂静也能解释得通。但夏烛不得不回忆起自己在家的时候,尽管乡下是没有城市那样,有熬夜的人或者来往的车辆,但夜间偶尔也会传出几声虫鸣或者某种动物的叫声。
    若水村实在安静得诡异。
    弥山亘野的沉雾似乎能隔绝一切。
    她盯着头顶天花板上的霉点,视线慢慢失去焦距,只有那块黑斑在眼前一点点放大,头脑变得昏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烛被身体里的躁气难受醒了。她的喉咙干涩,仅仅是一个吞咽的动作就刺痛无比。仿佛喉管里刚刚烧过一把什么干柴烈火,就连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灼热滚烫。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额头,才想起自从拥有了相力后,就连感冒都不曾有过,应该不至于发烧才对。
    也许是晚上在炉火前坐了太久,身体里的水份都被蒸干了。
    于是她迷迷糊糊地钻出睡袋,在床头的背包里翻找起来。包里还有几瓶矿泉水,她拧开瓶盖仰头灌进一口冰冰凉凉的水,嗓子里冒烟的火堆才被扑灭。
    喝了些水,身体舒服了许多,她又半眯着眼睛重新躺回床上。
    倦意很快袭来,夏烛忽然想到村支书在离开前说的话。
    “午夜之后,不能洗澡。”
    不太确定这条规则的成因,她猜测也许跟时间有关,也许跟水有关。
    不过她只是喝了一口水,应该算不上违规。
    半梦半醒间,夏烛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去找天花板上的那块霉斑,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她想转头看看旁边的窗户,记得这间屋子是没有窗帘的,月光应该照得进来才对,可这个念头闪过之后,她惊恐地察觉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
    不仅是脑袋,整个身躯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庞然大物压制住了一样,神智还一直在拒绝清醒,像是有一只手躲藏在她的脑海中,抓住她沉浮的意志企图往深水中拖入。
    只是稍稍一放松,整个人就会陷入更深的黑暗里。
    夏烛疯狂在清醒和沉睡中挣扎,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牙关正在不受控制地卸力,眼皮沉重地像坠了铅块。
    忽然,她听到房间某个角落传来突兀的声音。
    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那一点轻微的动静瞬间将她的意识死死钉在清醒状态。
    由于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只能竖起耳朵用力去分辨。
    一滴,两滴…
    就像有某个浑身湿透的人,正站在墙角的阴影里注视着房间内的一切。
    它身上的水会在地面汇集成一滩。
    意识到这一点,夏烛的后颈处针扎似得疼起来,她想找到自己的舌头然后狠狠咬下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感知身体的其他部位。
    不对。
    夏烛一顿,再次集中精神,水声中还夹杂着别的什么。
    是什么呢?
    幽幽喈喈,像是一段铃声。
    第96章 天地转,光阴迫(一)
    铃声入水,滑进夏烛的意识之海,她不再挣扎,彻底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拖入黑暗之中。
    这种感觉仿佛漂泊在海面上,水流温柔地包裹整个身躯,时间的维度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对于自我存在的认知,只会越来越浅淡。
    像是彻底睡着前的一秒。
    可她忽然闻到一股干燥温暖的味道,混合着浓郁的谷物甜和泥土香,如此真实清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小时候某个晴朗的天。
    铺了一院子的金黄色谷粒迎着头顶灿烂的阳光和鱼鳞状的云朵。夏烛就坐在门槛上,邻居家的散养小猫懒洋洋地从面前走过,踩着稻谷穿过院子,最后跳上围墙,对着一望无际的田野悠悠地眯起眼睛。
    嗅觉恢复了,身体却还是不能动,夏烛睁开眼,视野里是一墙的壁画,阳光从身后迸发其上,显得颜色异常艳丽,画中人物仿佛聚魂生魄般在光里动了起来。夏烛想起自己入睡前并没有戴眼镜,可视力却前所未有的好,甚至能看清壁画前的灰尘粒子飘浮在光柱中,以及左下角一只鸟纹陶鬲上的缺口。
    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壁画上,从左至右分别是狩猎,庆祝,和祭祀的原始场景,而占据画面绝对视觉中心的地方,却绘着一个着墨浓重,身穿白袍面容模糊的男人,他的脚下跪拜着一个女人以及她身后匍匐在地的无数子民。
    这幅画乍一看没什么奇怪,可是细想起来却充满了违和,无论是绘画的技巧还是画面的叙事,都有时代背景上的差异。
    狩猎祭祀图朴拙生动,和夏烛曾在历史书上见过的一样,但是中间的白袍男子形象却吴带当风,是这个茫茫昧昧的空间内最突兀诡异的存在。
    壁画下方是土台堆成的寝具,上面铺着厚实温暖的兽皮,台面上放着一盏精致的青铜油灯,白日艳艳,灯盏只需要美丽优雅地站在那里。
    她转动着眼睛将周围的环境都打量了一遍,确信自己已经不在招待所的房间内。而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从壁画寝具,墙上的玉琮和墙边一排盛放着粟黍的陶罐来看,这里甚至不是现代。
    而她自己的视角也十分奇怪,既不是躺着,也不是站着,而是处在一个半米的高度,正对着面前的壁画。
    由于不能行动,夏烛无法得出更多的信息,但她猜测自己也许是意识入梦了。
    和在学校那晚进入叶理的梦境一样。
    不过上次是因为她离开风家回了学校,两地相隔甚远,耳朵上的符钰短暂实效,但这次风枫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里,按理来说符钰仍会起作用,限制她的能力不会轻易因为睡着就越过梦貘进入独立于世间的第三十二日。
    所以,还有另一可能。
    这里不是梦境,而是疫鬼作祟。
    正想着,视野之外忽然闯进一个女人,她一进房间就背对着夏烛趴伏在了寝具上,后背剧烈起伏,夏烛听到她喘着惶恐不安的粗气,似乎刚刚经历什么无比可怕的事情。
    女人身上穿的是这个时代千金难买,物为稀贵的丝绸,耳垂上坠着玉玦,裸露在外的皮肤刺着一片面积极大的图腾,从后背直至右边手腕。那图腾绘制得十分用心,惟妙惟肖,仅仅一眼夏烛就能认出是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鸟。
    她惊恐地从胸口处扯下了什么,紧紧握在手里,几个吸气之后,猛地将手里的东西按上了右边的脸,从夏烛的角度能看出来,她是把某样物品塞进了眼睛里。
    女人单手捂着右眼,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细长的颈脖两侧爆出青筋,像是两条青蛇绕颈,汗水如雨很快就浸透了她身上的衣裳,夏烛能感觉到,面前的女人正在极力地克制自己不叫喊出声。
    壁画上的日光渐渐西移,过了很久,瘫倒在寝具上的人忽然抽动了两下,她缓慢地抬起头,似乎正在认真注视着墙上的画。夏烛的目光从壁画移到女人背上的图腾,她沉思了片刻,总觉得有些眼熟。
    正在记忆里搜寻,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过同样的图案,壁画前的女人却猝不及防地回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所在的位置。
    夏烛一愣,以为女人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却见她面色苍白地扑到跟前,抬手抓住了自己。夏烛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慢慢下降,视野缩小,眼前只有女人一张狰狞的面孔。
    啊,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意识也许附着到了某样小巧,或者说能被人轻易握在手里的器具上。
    她看着面前这张五官精致却带着扭曲恨意,被鲜血遮盖大半的脸,心跳骤然加速。
    女人长着一对异色瞳,左边是常见的深棕,但右边仍在冒着血水的虹膜却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蓝色。
    当她将脸凑近的时候,蓝色中央隐约浮动着某种纹路。
    夏烛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似乎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她想起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同样的鸟纹了。
    是在姬无愁身上。
    那一天姬无愁敲响了2725的房门,蛇一样地出现在门外。
    右侧眼睛里,就有相似的纹路。
    风枫说过,濮阳姬姓,崆峒的后人,符钰就藏在眼睛里,她们家族的图腾,是玄鸟。
    而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女人,似乎是第一个将符钰植入眼睛的姬家人。
    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
    所以,夏烛猜测女人应该就是濮阳的第一代不明官,人神颛顼。
    女脩。
    而她,则因为某种原因跨越时空,来到了千万年前,见证了这一幕。
    不对不对,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可是夏烛脑子里却越来越觉得堵塞,根本没有真相大白的通畅。
    短短时间内摄入了大量的信息,她的脑海里一团乱麻。眼前的一切似乎在某个关键的位置出现了问题,可就是无法立刻被捕捉。
    她寻着记忆中的画面一寸寸找去,忽然,夏烛看向女脩的胸口。
    那里还挂着一根断掉的细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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