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脑洞屋(慎入) - 我和少爷相识那段日子(主剧情,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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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裴澄。
    裴少爷单名一个澄字,是老爷四十岁上才得的独子,  常年吃药,最忌讳被人盯着瞧。民国十七年正月十五,裴少爷身故。府里刚挂上的花灯连夜换成了白幡,老爷露个面就匆匆走了,夫人哭得昏死过去。我和所有下人一起跪在灵堂外,看着那口黑漆棺材被抬出大门。
    老爷每日忙得神龙不见首尾,很少回家;夫人就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以至于演变成神经质的过度保护。
    而我只是一个幸得少爷垂爱的小丫头。
    雪像细碎的银屑,从乌青的天幕里无声坠落。我趴在裴澄榻沿,怀里抱着那本《营造法式》,纸页被火盆烤得翘起。药气在屋里盘旋,苦而甜。裴澄的手指落在我发间,轻得像雪压枯枝,一触即离。他的咳声短促,像冰下裂开的纹路,随时会碎。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光劈进来。琉璃盏落地的声音清脆得近乎残忍,碎片溅到脚边。裴老夫人的怒斥比雪更冷——“胆大包天!”我瑟缩,额头抵着床沿,却被裴澄的手按回去。那掌心滚烫,像暗夜里唯一不灭的炭火。
    “母亲……”他喘息,嗓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银耳羹打翻了,您换一盅来吧。”
    帘影晃动,雪光映在裴老夫人离去的背影上,像一道削薄的纸。屋里重新沉入暗昧,只剩炭火“哔啵”。裴澄松开手,指尖在我耳廓停留了一瞬,凉而痒。
    “吓到你了吧……”
    我摇头,把额头埋进他寝衣的褶皱里。布料被药汁与松香浸透,闻久了竟生出奇异的安宁。他胸口起伏,像一扇半朽的风箱,漏出的却是温热的叹息。半晌,他的掌心覆在我后颈,轻轻摩挲,像在确认一件易碎的瓷器是否仍完整。
    “莫要胡闹……”
    话虽如此,他却没推开我。雪声填满间隙,仿佛替我们数着所剩无几的时辰。
    我仰头,声音撞碎在药香里:“裴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怔了怔,眸中浮起一点极淡的亮,像雪面映出灯影。
    “想吃……你摘的枇杷。”
    后院的枇杷树比想象得高,黑褐色的枝桠举着雪,像无数只冻僵的手。我攀上去,寒气顺着指尖往骨缝里钻,却觉得心里有一盏小小的灯被点亮——那是他眼里久违的光。枇杷金黄,托在掌心像一轮被冬天私藏的太阳。我摘了满满一篮,跳下来时雪沫溅起。
    小厨房蒸汽缭绕,窗棂上结着冰凌。我将枇杷去核,加两颗红枣,小火慢煮。汤水温吞地冒着泡。我偷偷写下两人名字,又被自己慌忙擦掉。剩下的果子洗净,排在白瓷盘里。
    推门时,裴澄正倚枕望向门口,眸子黑得能吸进所有光。看见那盘枇杷,他忽然笑了——笑容薄得能被风吹破,却足以让满室药香退让。
    “这么快……”
    我递到他唇边,指尖碰到他微凉的齿列。他咬下一口,甜在舌尖炸开,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把第二颗塞进我掌心。
    “甜……”
    甜味漫过苦味,像黄昏最后一缕霞光劈开长夜。我托腮看他,忽然想起那本建筑史,书页里夹着他的批注,字迹瘦如枯藤。
    “你为什么喜欢看建筑类的书呀?”
    他垂睫,睫毛在脸颊投下极淡的阴影,像雪上掠过的鸟迹。
    “建筑……可以遮风避雨,还可以……给人安全感。像家一样。”
    我心口一热,脱口而出:“那你想不想自己设计一个?我可以帮你!”
    话一出口便悔——他的手腕细得能看清淡青脉管,像一折就断的芦苇。他却只是摇头,笑意里带着雪将融时的凄凉。
    “我这样的身体……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我攥住他袖角,布料在指间皱成一团,像握不住的时光。“不要这种话,可以把图画下来呀。我虽然听不懂,但我可以帮忙!”
    烛火跳了一下,爆出一粒灯花。裴澄望我,眼底浮起一层水光,却倔强地不肯坠落。半晌,他抬手,指尖沾了我额前的雪水,轻轻一抹。
    “谢谢你……”
    我摇头,额头抵在他锁骨,那里有一道旧疤,像被岁月啄出的缺口。他的心跳隔着皮肉传来,微弱却固执,像雪下挣扎的草籽。
    眼泪落在他寝衣上,洇出深色圆痕。他哽咽,声音碎成雪粉。
    “我这是高兴的……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窗外,雪悄悄停了,檐角悬着冰凌,像无数未落的泪。
    傍晚,我抱着铜暖炉推门,屋里药味与墨香缠在一处,像两条不肯分开的河。裴澄倚在绣墩上,青丝散在雪色中衣,灯火把他睫毛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一折就会断。
    我铺开宣纸,笔尖蘸了靛青,问他:“心里的檐角,要翘得多高才够?”他抬眼,那一瞬,雪光全落进他瞳仁里,亮得惊人,又迅速暗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灯芯。
    “再高一些,”他声音轻得几乎被纸声吞没,“要像倦鸟振翅,却飞不走的样子。”
    我照做,腕底起楼阁,飞檐挑雪。墨线每拉长一寸,他的指尖便在虚空中跟着描摹。
    我忽而脱口:“这样的房子,若留得下来,后人会记得你。”他愣了愣,唇角弯出自嘲的弧:“记一个早夭的人,做什么。”说罢侧过脸,咳出一团白雾,像把未尽的年岁吐在冷空里。
    我撂笔,握住他。掌骨薄得能摸出裂痕,却固执地发烫。“那就记我们。”我把话烫进他掌心。他睫毛颤了颤,像雪上栖不住的蝶,终究没挣脱。
    雪声簌簌响起,夜被压低。我去灶房,舀一瓢清水,面丝在滚水里舒展。青瓷碗盛了汤,漂两粒葱花,油星子浮着灯火。
    端回房时,他正倚门等我,雪色长衫衬得身影愈发通透,像要融进背后的月。面香一扑,他眼底浮起潮气,却低头笑:“原来饿的时候,病也会退一点。”我托腮看他,筷尖挑起蒸腾的雾气,雾后是他被热气熏红的脸。那一刻,
    我忽然明白,所谓人间烟火,不过是让将眼前的人重新学会饿、学会笑、学会脸红。
    之后几日,雪停,檐水声声。我们并肩画到日影西斜,亭台的雕花由他指间挪到我笔端。
    ……
    图纸完成那夜,月色薄如锡纸。我伸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啦”声。裴澄用指腹摩挲墨线,目光温柔得像在抚摸一只熟睡的鸟。
    “完成了……”
    我卷起图纸,塞进他枕下。灯芯“啪”地爆响,像一声极轻的叹息。他忽然抓住我腕子,力度大得惊人,像要把温度刻进我皮肤。
    “我……只想与你多待些时日,其他的,本不敢奢求。”
    我俯身,额头抵着他额头,呼吸交缠,像两株被雪压弯的芦苇,在风里勉强支撑。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他闭眼,睫毛扫过我脸颊,像雪落睫毛,凉而痒。烛火将熄未熄,墙上映出我们交迭的影子,像一座尚未建成的屋——没有墙,没有顶,却固执地挡在彼此与深渊之间。
    雪又开始落,无声地,为一切未竟的屋檐加盖一层苍白的瓦。
    ……
    一张张图纸,承载着我和他共同的过往,唯一和他有关的东西。
    之后我离开了沉家,其实是被肃清出去的,没了他的庇护,  夫人自然留不得我。
    几经周折,我结实一位造诣很深的建筑师  。
    他一眼相中,想按照图纸设计出来。
    我想了想同意了,  他可以让更多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
    让更多人知道你来过,并留有痕迹。
    有的人,能降临到这个世间就是值得去纪念的事,哪怕只匆匆几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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