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何不带吴钩 -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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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嘉容广袖下的柔荑隔着衣袍在谢青崖肩背上轻轻画着圈,闻言低垂着眼道:“母后恐怕并不愿意见我,舅父若要问安,还是亲去一趟吧。”
    荣相怎么也想不通母女之间、嫡亲的姐弟之间为何会闹得如此僵。若太子失势,秦王做储,公主又怎能不依附同胞的皇弟?料她迟早有一日会低头,如今便纵她胡闹罢了。
    “初八老夫人做寿,你外祖母盼着你过府来热闹热闹。”他言罢,也不等公主应答便撂下车帘,吩咐车夫驾车启程。
    赵嘉容望着远去的马车,冷哼了一声。那位疼宠嫡孙入骨的荣老夫人一向不待见她。盼着她去寿宴?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车轮滚滚而去之音由近及远,谢青崖裹在衣裳底下脸都憋红了,听见车走了,忙不迭扯开罩住头的衣袍。
    他正欲起身坐直了,又被公主伸手按了下去。
    他僵着身子顺从地伏下去,扭过头面向公主,瞥见她下颌紧绷的弧线。
    “真死了?用刑太重?”他忍不住问。
    公主垂下眼眸望着他,摇了摇头,嘴唇无声翕合:“陛下。”
    昨夜王永泰用刑逼供,张舍人撑不住昏了头,‘脏水’泼到了皇帝身上。
    皇帝迟迟不曾动手,是想借由太子之手粉饰此事。谁曾想太子偏要借此事中伤靖安公主,逼得张舍人开了口。
    “初八……”赵嘉容一面盘算着日子,一面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谢青崖的肩背。
    “下月初八。”他下意识接了句。
    公主指尖顿了下,经他一提醒才忆起下月初八是自个儿的生辰,一时间有些失神。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公主三年前的生辰。
    一晃整整三年了。
    他们和离那日,便是在公主那年生辰的前夜。
    ……
    靖安公主自出宫建府以来,在朝中积威愈广,生辰宴也办得愈来愈热闹。
    那年生辰宴前一日,公主府上上下下皆忙着操办公主的生辰宴,一早便有琳琅满目的贺礼送至府上。陈宝德拿着册子一笔笔仔细登记,妥帖地记录在册。至晚间入公主内寝,朗声报出送礼人和与之对应的礼品,念给公主过耳。
    翌日恰好并无早朝,这夜谢青崖顺理成章地披着薄薄的单衣入公主内寝。
    他自陈宝德边上擦身而过,垂眸瞥了两眼礼品册。这几年公主颇费了些心思经营人脉,这些贺礼提前送至府邸的,多半是明日生辰宴不便亲至之人,其中有不少地方任职的官员。至于所送贺礼无非是些金银珍宝之类的俗物。
    他径直绕过榻前的如意丝锻屏风,便见公主正湿着青丝坐在榻前,闭着眼任身后的侍女为她绞头发。
    陈宝德念礼品册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其间夹杂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她未睁眼,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三年之约近在眼前,白纸黑字上仅剩一旬时日,两人却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一如往常。
    他未接话,兀自褪了外袍上榻。
    侍女为公主绞干了满头的青丝,放下了榻边的轻纱幔帐,吹熄了屋内的灯火,只余榻边一只红烛燃着昏黄微弱的烛光,随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陈宝德礼品册念了一半,也审时度势地收了声,退下去了。
    公主掀开锦被躺进去,如往常那般勾手扯了扯谢青崖的衣襟。他便会意低头吻了下来。
    三年朝夕相处,数此事最为默契十足。
    炙热的亲吻点起一簇簇火苗,一寸寸将她点燃。她闭着眼沉浸在一浪掀一浪的情潮中。
    烛光昏黄,隐隐约约在幔帐上映出交叠的人影,缠缠绵绵,仿佛心也紧贴在一处。
    偶然间,她触到他手指上裹着的薄薄一层纱布,不由睁开眼瞧了眼,轻喘着问:“怎么弄伤了?拉弓蹭伤的?”
    瞧着还是新伤,倒也并不如何严重,想来是校场上习武弄的。
    谢青崖闻言却不声不响地收回了手,不肯告诉她这伤是赶制木弓太急躁而留下的。
    白日要上值,那只弓是他傍晚秉着烛,一刀一刀雕出弯弓玲珑曲折的弧线,又对着公主平日临的字帖,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地在弓壁内侧刻出她的名讳。
    三年之约近在眼前,简直火烧眉毛。他从未觉得日子过得如此之快。
    陈宝德提前了大半个月开始操办公主的生日宴,谢青崖则提前了一整个月来雕那只弓,直至公主生辰前夜才完工,只待明日生辰宴上赠予公主作贺礼。
    他对这把弓寄予厚望,盼着它能传达十二分他的心思,谁曾想压根儿没能派上用场。
    “库房里有枚和田玉的玉韘,明日叫陈叔取来给你。”公主不闻他应答也不恼,收回视线,兀自又道。
    “好。”他低低应了句,转而又吻住了她微张的朱唇。
    芙蓉帐暖,一室旖旎春光。
    事毕后,公主眯着眼懒得动弹,谢青崖便先披着外袍起身去净房沐浴。
    进了净房,他才发现取错了衣裳,便又折回去取,踅身出来时正巧瞥见侍女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了内室。
    侍女的低语透过丝缎花鸟屏风传过来,隐隐约约听得不大真切:“公主,钟太医言这避子的汤药多少还是有些伤身,还是少喝为宜。”
    谢青崖脚步僵住,屏住了呼吸。
    公主的声音较之侍女更为四平八稳,叫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最后一回。”公主应了一声,顿了会儿又问,“凉州那边有消息吗?”
    “凉州刺史回了口信,言若驸马北上庭州,定会多加关照。礼单上也记下了刺史给公主送的生辰礼,公主可要过目?”
    公主沉默了片刻,似是摇了摇头,又出声道:“不必,去书房把拟好的和离书取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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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停车。”
    公主清冷的声音自马车中传出,不容辩驳的下令,让车夫一个激灵忙不迭勒绳将马车停在了道旁。
    谢青崖蹙着眉直起身,不解地望向公主。
    赵嘉容垂眼看着他,伸手为他扶正了发冠,轻声问:“把柄玉如意呢?”
    他有些怔愣,顿了顿才回话:“让人先送回谢府了。”
    此刻二人之间近在咫尺,他却觉得怎么也触及不到她的心,哪怕片刻前曾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公主收回手,仰身轻倚在车壁上,又道:“送去东宫吧。”
    他沉默了半晌未接话,便又闻公主淡淡出声——
    “明日朝会,替太子说几句话。”
    赵嘉容见他眉心紧拧,心知让他在朝堂上虚与委蛇实在是有些为难他,又道:“说几句给圣人听便是了。”
    他勉勉强强应下了。
    “下车吧,入城便人多眼杂了。”她言罢,侧过头去不再看他,掀起车帘一角往车外望去。
    谢青崖抬眼凝视着她白玉般的侧脸,有那么一瞬恍惚回到了三年前。
    彼时公主也是这般无情无绪的样子,将已经签好的和离书放在他面前,尔后扭过头去自顾自地喝汤药。
    他问公主喝的是什么药。公主闻言舀汤药的手似是顿了下,垂眸答曰补药。她身子虚,常年喝各类补药,自然不足为奇。
    他面如死灰般盯着案几上那张薄薄的和离书,一颗心如坠冰窟。静了半晌,忽又燃起一丝渺茫的火苗。当初是皇帝金口玉言赐的婚,岂能随意悔婚和离。
    下一刻却闻公主有些不耐地催促道:“快签吧。已禀明了父皇,册封你为庭州长史兼驻军副将的圣旨明日便至谢府。”
    她芙蓉面上犹带情事后的红潮,眼波流转勾人心魂,所出之言却是如此冷淡无情。
    仿佛随时随地便能抽身而去,毫不留恋。
    而他却不知不觉一步步陷进她的温柔乡,再也出不来了。
    谢青崖微颤着手签下和离书,只觉此前温存皆是臆造的虚妄。成婚三年任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最后厌倦了便弃之如敝履,他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低垂着头,颈项弯折,脊背却始终挺直如松,像受伤的鹰犬倔强地不肯示弱。
    他撂下狼毫笔,扭头拂袖而去之时,闻身后公主出声叮咛——
    “北地严寒,多添几件衣裳。”
    谢青崖彼时不曾回头,连脚步也不曾停顿,兀自连夜收拾东西离开了公主府。
    她思虑多么周全,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回头?何必再延捱纠缠,否则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当初嫌三年之约太长,百般不愿的可是他谢十七。
    时至今日才心生悔意。
    如若当年回头撕掉了和离书,如若灞桥之下回头折返……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若。况且若无庭州三年的风沙洗礼,就无如今朝堂上意气风发的谢大将军,又如何能再入公主的眼,做她手中的一枚有用的棋。
    仅仅是棋子还不够,他要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剑,让她大刀阔斧,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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