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何不带吴钩 -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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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若说地方大员们是消息闭塞, 不闻靖安公主已退居公主府、多日不理朝政, 那京都这些笑呵呵地收了请帖的贵客们则大多是隔岸观火, 也有不少人盘算着借由此次生辰宴, 探一探虚实。
    靖安公主失势与否,场面上总要过得去。再不济她也是嫡出的当朝公主,如今最得圣人恩宠的天家贵女。这生辰宴总能热闹起来。
    何况,这真真假假, 谁又断得清呢?
    就比如传闻中那位独得公主青睐的荣郎,当真住进了前驸马谢氏所居的宅院吗?连公主府上上下下皆深以为然。
    柳灵均慢悠悠地踱着步,驻足于眼前这座郁郁葱葱的宅院前。
    院门前有个憨头憨脑的护卫守着, 正发着呆,耳闻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这才陡然回神,高呼:“不能进!”
    柳灵均轻挑眉,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护卫义正词严:“公主有令,荣将军旧伤复发,静养于内,任何人不得惊扰。”
    柳灵均轻哼一声,意味深长地道:“扬州的王刺史送来一颗千年老参。”
    这话点到即止,言下之意留待听者自个儿琢磨。
    奈何这护卫长得憨气,脑子转得也慢,梗着脖子道:“若无公主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柳灵均干脆径直往里走,懒得再与之争辩。原以为那护卫会追上来拦他,谁曾想他只管站在院门口干瞪眼。
    一进院内,当先便是这宅子的正院,乃先驸马起居之处。
    朗春晴日,绿油油的细草长得很快,一丛一丛的,在台阶前青石板路的缝隙里见缝插针地长出来。
    柳灵均盯着脚下被踩弯了腰的绿草,若有所思。
    忽闻身后扑通一声脆响,他扭头回望,打眼望见的不是跪伏在地的护卫,而是泛着冷光的箭锋。
    柳灵均眼瞳微缩,心口发紧。
    数丈之外,一身骑装的靖安公主张弓待发,面色沉静无波,箭锋上却有明目张胆的杀意。
    柳灵均僵住了,立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恰好撞上了练完射艺回东院的公主。
    沉默在此刻蔓延,气氛僵硬,空气也凝固了起来。
    良久,陈宝德跑出来打圆场,吹胡子瞪眼睛地冲柳灵均吼:“还不快滚出来!”
    柳灵均钉在原地未动,脸色微微发白。
    须臾后,赵嘉容面无表情地垂下弓箭,漫不经心地道:“男人这东西,松一松缰绳就野了,没一个省心的。”
    “可不是吗?”陈宝德搭上话,接过公主手中的弓箭,“花厅里已备好了午膳,公主去瞧瞧合胃口否?”
    说着,引着公主往前院花厅去了,不再搭理身后僵立之人。
    路上,陈宝德试探着问:“生辰宴上上下下事儿可不少,千万要过细,不如换个踏实点的人?”
    赵嘉容摇头道:“不必,吃点教训就好。”
    见公主神色恹恹,心情不佳,陈宝德想起一茬儿,赶忙又道:“谢将军来信了,才刚送至前院。”
    话落,只闻公主不冷不热的一声轻“嗯”。陈宝德正琢磨着,恍然发现脚下这步子是越走越快了,险些跟不上了。
    他暗骂了几句谢青崖,不得不加快脚程,紧随公主身后。
    临到前院时,他一面引公主入厅,一面又道:“还有一事,须得公主您拿个主意。”
    厅中已摆好午膳,玳瑁上前递来一方净手的湿帕。
    陈宝德见公主落了座,方接着道:“给陈国公府送请帖的时候,恰巧撞上了荣老夫人。老夫人问起来,怎么相府还未收到请帖,她还盼着来给您道道喜。”
    赵嘉容正举筷,闻言不由眉头轻皱。
    往年生辰宴也不是没给荣家下请帖,荣家一向是只派一个年轻小辈送一份贺礼过府。
    且上月荣老夫人的寿宴,她借口有事耽搁脱不开身,并不曾赴宴。更何况她与这位外祖母委实算不上亲近,这些年也从未见她到访过公主府。
    如今西北局势不明朗,荣家可当真是坐不住了。
    陈宝德察言观色,立马道:“老奴亲自去相府送份礼,劝劝荣老夫人。老夫人年事已高,怎好折腾老人家跑着一趟?”
    赵嘉容颔首,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又道:“若有赴宴的荣家人,一举一动皆盯紧了。”
    “老奴明白,公主您放心便是。”他应下,却见公主吩咐完了,又抬头睨了他好几眼。
    陈宝德自觉近来不曾有过疏漏。这又是哪根弦搭错了?他思来想去,心里发慌,脸上讪讪地堆着笑。
    赵嘉容见他半晌没动静,有些不耐烦了,搁下筷子,问:“信呢?”
    “什么信?”陈宝德下意识接了一句,眼见公主脸色沉了沉,才陡然反应过来,顿时在心里叫苦不迭。他苦着脸,赔着笑,告罪起来:“唷,您瞧老奴这记性,人老了到底不中用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招手让人将信取来,双手捧着呈给公主。
    信封的用纸略显粗糙,封皮上端正地写着“公主亲启”四个字。
    赵嘉容伸手接过来,不疾不徐地拆开信封,屈指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在窸窣的声响中,连带抖落出几粒黄沙。
    陈宝德眼睛尖,忙不迭弓着腰上前去,用手拂掉散落在公主裙裾上的几粒沙子。
    公主恍若未觉,兀自展开折叠的信纸。
    映入眼帘的只有寥寥几行字,越往后越潦草,落款处甚至有一小块墨迹脏污,可见写得很是匆忙。
    她指尖轻轻摩挲信纸的边缘,来来回回读了几遍。
    陈宝德在一旁眼神乱飞,假作不经意地瞟了几眼那信,当下便忍不住翻了好几个白眼。
    还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密报,非得这时候千里迢迢送至京城。
    这些时日,自西北而来的密信一封接着一封递进公主府。公主每获信,皆速览之,阅后即焚。
    也无怪乎公主此次迟迟未烧掉这信。谢青崖那厮怕是被西北的风沙给傻了,他信里什么要紧事都不写,去写他自个儿烧柴火烤羊腿吃。
    什么山珍海味、玉盘珍馐是公主没尝过的?谁稀罕他那破烤羊腿?
    陈宝德正腹诽着,忽见公主突然站起身,往窗边明亮处走过去,迎着阳光细细地端详那张信纸。
    赵嘉容凝神细看,渐渐地蹙了眉。
    落款处的那抹脏污在阳光下泛出深红的底色。并非墨迹,是血迹。
    这封信除了信封上端正的“公主亲启”四个字,处处透着怪异,没有半分谢青崖惯常的作风。
    如若西北这些时日传回来的线报是真,谢青崖此刻应已顺利抵达安西都护府,何以落笔如此仓促?
    赵嘉容扭头叫来负责西北外务的玳瑁,沉声问:“安西、凉州、定州,这一路上接线的人通通换一批。”
    “这其中有关节出了问题?”玳瑁惊疑不定,“奴婢立马派人去查。”
    赵嘉容摇了摇头:“只是怀疑,不必贸然去查。现在查也来不及了,各个关节全部换血。”
    玳瑁立时领命,急急退了下去。
    一旁的陈宝德见状有些傻眼。那信上写的不是烤羊腿吗?
    第51章
    一晃便是初八。
    天蒙蒙亮时, 公主府里便热闹起来了。膳房里昨日便熬着好几大锅高汤,熬了一宿,热腾腾的香气直往外飘。庖夫揭开砂罐盖子, 用汤勺撇去高汤面上的浮沫。
    生辰宴的主角今日倒是迟迟未起身。昏暗的内室之中,玳瑁立于拔步床边, 摆手示意身后端着红木托盘入内的侍女们暂且先退下。时辰尚早,容公主再睡会儿。
    直至熹微晨光透过窗牖洒入内室,公主方缓缓睁眼。
    玳瑁见状,轻轻掀开薄纱帘帐, 将之拢起来用丝带系在两侧的床架子上。
    赵嘉容半眯着眼,坐直身子,尚不大清醒。柔和的晨光洒落于玉面,莹润如玉的肌肤略显苍白。
    玳瑁瞥见公主眼底的乌青, 暗叹口气。自谢将军那封古怪的信之后, 这两日再未收到西北那头的消息。西北局势云里雾里, 着实叫公主睡不踏实。
    伺候洗漱的侍女端着铜盆上前,又往盆中倒了些刚烧开的热水。哗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 赵嘉容掀开眼皮子, 见铜盆凑近过来了, 低头闭眼将脸埋进盆中。铜盆里盛的水不冷不热, 温度适宜,反叫人沉湎。倒是自水中抬头时带起的风吹拂在脸上,叫人清醒了些。
    玳瑁拿着净帕,俯身为公主擦干脸上的水渍。
    赵嘉容伸手接过净帕, 自个儿信手擦了几下。侍女又递过来牙粉和痰盂,服侍公主漱口。
    到此,玳瑁方招手让已在外等候良久的侍女们入室, 呈上衣裳和首饰。今日迎来送往的皆是京城高门大户的讲究人,衣饰上头多少要隆重些。
    一番繁冗的穿戴下来,再开始梳妆。
    眼见黄铜镜中的自己妆发齐全起来,赵嘉容才彻底清醒了。
    玳瑁为她簪上最后一支掐丝鎏金点翠步摇,末了,望着镜中姿容妍丽的公主,躬身郑重地道:“恭贺公主生辰喜,天保定尔,年年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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