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何不带吴钩 - 第60章
他来不及深想,遂直言问:“让西北军顺势攻下疏勒?”
公主却不置可否,指尖再度跳转回肃州,嘴角微勾。
“入藏有凉州军足矣,而庭州军……”
谢青崖目光紧锁那舆图,心跳骤然加快。
这一回,她的指尖自肃州径直往西,过阳关,途经典合、且末,直指——
“于阗!”
二人异口同声地道。
谢青崖不由抬头望向公主,正对上她灼灼的目光。
烛火微弱,一室昏暗,越发衬出她眼眸中的星芒,熠熠生辉。
他心口滚烫。
第60章
赵嘉容自认纸上谈兵, 在对上战功累累的谢大将军毫不掩饰的赞赏目光时,不由勾了勾嘴角,心下也落定了几分。
西北苦战乱久矣。收复安西四镇是数万大梁百姓的希冀, 是每一个大梁将士报国的夙愿。
当年谢青崖苦读兵书,日思夜想的便是收复西北失地。
一道尚公主的赐婚圣旨, 让他委顿于京畿禁军之中,彻底断送了青云之志。他又岂会不知,那封和离书是公主的成全。
此刻,烛火微晃, 他心跳怦然。
公主却淡然自若,兀自低头叠起舆图。
如何剿灭肃州城外的吐蕃军,如何借道吐谷浑,如何悄无声息地调兵……尚需细细琢磨。
今夜已实在疲累。
“此事明日再议, 我乏了。”她言罢, 将舆图放回案几上, 随后掀开棉被躺了下去。
谢青崖仍呆愣在榻边,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这厢房里的床榻自然比不得公主府的卧榻宽敞, 公主躺在正中央, 榻边已无多少空隙。
“把烛灯移远些。”她吩咐道。
他这才找回了手脚, 顺从地起身去将烛火移至旁侧的桌案上。
奈何这屋子委实有些逼仄, 到底比不得公主府宽敞,又无层层帘帐遮挡,这烛光怎么移都移不开。
看舆图的时候不够亮堂,安睡之时又有些晃人眼。
赵嘉容闭上眼, 仍觉得太亮了些。
“吹灭罢。”她闭着眼又吩咐了句。
谢青崖想也不想便依言将烛火吹熄了,待回过神来,茫然地立在一片黑暗之中。
屋内静了下来, 凝神细听能听见公主平稳的呼吸声。
他在原地僵了半晌,随后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榻边去。
公主向来入睡并不容易,这片刻功夫定然尚未睡着。
谢青崖在榻边迟疑了片刻后,试探着掀开棉被的一角,一骨碌躺了下去。
赵嘉容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下给挤到里侧去了,顿时拧了眉,屈膝狠狠踢了一脚过去。
他并未设防,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他的腰侧,没忍住闷哼了一声,紧抓住榻沿,才没翻下去。
她轻哂一声,在黑暗中睁开眼道:“这府里厢房又不止这一间,谢大将军却偏要挤在我这儿,如今你我身份有别,也不知避嫌。”
话落,半晌不闻应声。
双眼渐渐适应黑暗之后,一片漆黑里也能瞧见人影的轮廓。
谢青崖捂着腰,疼得冷汗涔涔。
她想起他适才那一声闷哼,心下有些狐疑,探出手摸了过去。
那薄薄的中衣下,本应是他光滑精壮的腰,却只触碰到厚厚的纱布绷带。
赵嘉容呼吸一滞。
她探出去的手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顿了顿,尔后缓缓地、轻轻地在他身上游移。
末了,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在只有腰上受了伤,真是不巧得很。
谢青崖浑身发热,几度欲伸手攥住她胡乱探的柔荑。
“……疼吗?在哪伤的?”她问。
他闻言,立马抓住时机,往里凑过去,飞快地将伸臂公主揽进怀里。
赵嘉容一怔,下意识便想用手肘后击挣脱开来,思及他身上有伤,忍了下来。
谢青崖得了逞,忍着嘴角的笑意,闷声道:“臣刚至甘州,入夜之时便遭一伙人偷袭。那些刺客个个武艺高强,刀刀要臣性命,避之不及,被砍了一刀。”
他语气委屈得很:“砍哪不好,砍到了腰……这若有个好歹,臣往后还怎么伺候公主。”
她听了,没好气地道:“伺候我的人多了,用不着你。”
虽则听起来惊心动魄,但自今日碰面以来见他一直生龙活虎的样子,且眼下还有心思扮可怜,想来也并无大碍。
他闻言沉默了几息,忽而越发紧地拥住她,低声道:“公主,臣想一辈子伺候您。”
北地的春夜尚有几分寒意,偶尔钻进被窝的几丝凉气,抵挡不住年轻男人滚烫的气息。
赵嘉容贴在他炙热的胸膛上,整个身子也跟着暖和起来。
她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一辈子太长了,总会腻的。”她喟叹了一声。江山易改,人心易变。
这一声飘飘然,七旋八转地叹进谢青崖的心里,让他顿觉危机四伏。喜新厌旧,人之常情。
他不由地深深懊悔起来,恨自己当初太迟钝,虚度了太多光阴。
他胡思乱想了很多。想到当年甘露殿里公主埋头读书的样子,想到成婚时二人同执的那根红绸带,想到亲吻时她红润的脸颊,想到朝堂上她卓然而立、字字珠玑,想到舆图上城池间那跳动飞跃的指尖……
疲倦渐渐袭来,谢青崖眼皮子越来越沉,这才发现公主早已睡熟了。
他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随后也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睡去。
……
赵嘉容一夜无梦,很久不曾睡得如此踏实。这简陋的厢房没有柔软的卧榻,轻盈的丝质绒被,没有遮光遮风的帘帐,也没有沁人心脾的安神香。
翌日醒来时,浓烈的阳光自窗户缝隙间照进来,斜斜洒在她身上,有些烫。
身旁已空空如也。
有两道影子映在窗纸上,一人扶剑而立,一人垂首作揖。
那二人说话的声音很低,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听不真切。
她眯眼瞧着,目光浅浅勾勒那道扶剑而立的人影。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挺直的肩背……利落的线条勾连在一起,连模糊的影子也能窥出几分俊朗的气度。
忽又见那人影在窗户纸上一闪,消失了。
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启门声,适才那人影一下子光鲜了起来,像是从皮影戏的幕布底下探出来,显露出原本鲜亮的色泽。
“公主醒了?”谢青崖推门入室,便见公主已然睁开了眼,眸光清亮。
他怀里揣着个博山炉,铜质的,做工算不得精细,炉身一侧有轻微的凹陷。攻城前,这刺史府里的家当就被张孝检转移了大半,在如今剩下的歪瓜裂枣里寻出一个品相不错的熏炉当真不大容易。
幸而肃州城内的香料铺子尚余些上等的存货。
赵嘉容望着他将博山炉放在桌案上,揭开炉盖挑了下炉中香料,一股馥郁的香气随即在室内飘散开来。
她轻吸了一口气,让那香气缓慢地沁入肺腑。
是她平日里惯用的檀香。
谢青崖安置好香炉,转头去净了手,取来了公主的衣袍。
赵嘉容撑着手肘想要起身之时,才发觉浑身酸痛,使不上劲。这几日没日没夜地在马上颠簸,全靠一口气撑着,到如今泄了气,才觉皮肉之痛。
她一皱眉,他便察觉了,忙不迭上前来扶了一把。
公主在榻边坐正了,安静地垂眼望着他屈膝跪在地上,为她穿鞋袜。他修长有力的手舞刀弄枪之余,也能细致地照料人。
末了,她双脚踩在地上站直了,自然而然地摊开手,等着他为她穿衣。
玄色的圆领袍松松罩在身上,须先在内侧打个结,再自领口到腰间一一扣上。
谢青崖低头,认真地为公主扣衣带。
二人之间不足咫尺,她嗅到他身上浓烈的檀香气息。
那俊朗的眉眼近在眼前,神情专注又柔和。
赵嘉容凝视了许久那红润的唇,没忍住微仰头,亲了上去。
他正系着她腰间的衣带,嘴唇上突如其来的温热甜香,让他顿时僵了一下。待回过神来,想要回吻过去时,她又蜻蜓点水一般退了回去。
他被勾得意犹未尽,立时便低头追上去,却吻在了她的手掌心里。他心下发痒,轻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公主不为所动,很有浅尝辄止的定力,手掌轻按在他脸上,将他的脑袋推开了些。
随后她收回手,低头理了理衣摆的褶皱,吩咐道:“让杨辉来见我。”
谢青崖一顿,道:“公主还未用膳……”
她侧头往窗外瞧了眼,见日头高悬,估摸着已是正午时分,也的确有些饿了。
“臣让厨房备了些清淡小菜,公主先用过膳再忙公务罢。”他适时道。
公主颔首应允。
……
杨辉正在营地视察凉州军操练,接到谢大将军着人传的话,当即放下手边的事,有些忐忑地往刺史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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