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何不带吴钩 - 第70章
她移步过去,抬手将绸布掀起,金光霎那间一闪。
那是一只红珊瑚桃式盒,以足金为胎,外缀红珊瑚,雕刻云龙纹,正中镂刻一个寿字,精致极了,是难得一见的巧夺天工之物。
在太元帝难掩惊艳的目光中,赵嘉容适时拱手俯身下拜:“惟愿父皇千岁万岁,护佑大梁江山和子民。”
皇帝接过那只寿盒,捧在手上把玩,轻轻摩挲红珊瑚上的云龙纹。那龙纹刻得栩栩如生,盘旋翱翔,似要直冲云霄。适才听闻捷报时的心潮澎湃再度席卷上皇帝的心头。
“你可知边关有何捷报?”他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赵嘉容字斟句酌地答:“回京途中便听闻太子殿下与谢将军一齐北上西进,其剑所指似乎是……安西。”
皇帝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道:“正是。眼下太子已顺利攻破于阗城,收复了于阗。”
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眸光一闪,敛去眸光里的嫌恶,脸上适时浮现惊讶,又转而演变成喜悦,笑意盈盈地道:“天佑父皇,天佑大梁。此番收复失地,便是父皇千秋节最好的贺礼,儿臣这些小把戏可就不值一提了。”
原想再顺势违心地夸赞太子几句,又觉惺惺作态反倒适得其反,便作罢了。
皇帝不置可否,转手让宦官将那只金胎红珊瑚寿盒给包好收起来。
“你退下吧。”他眼也不抬地摆了下手,“再不可有下次。”
她再度俯身下拜:“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
公主府的车架在宫门外早已静候多时。
玳瑁遥遥望见公主的身影,立时便迎了上去,有些紧张地问:“圣人可曾为难公主?”
赵嘉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若非那封战报和那只金胎寿盒,今日少不得要脱层皮。
马车启程,驶向公主府,沿途坊市里的欢声笑语隔着车帘传入耳中。
赵嘉容掀开车帘往外瞧,发觉这座都城似乎比离开时要热闹许多。滚滚烟火,鼎沸人声。
茶楼酒肆里更是热闹非凡,说书的连夜换了话本子,眉飞色舞地讲起谢大将军攻打安西的英勇事迹。酒桌上有人兴致勃勃地开了赌局,赌谢大将军此番必定能一举收复安西,铜板儿哗啦啦砸在桌上,有几枚掉落在地也无人在意。
收复于阗的捷报才刚呈进大明宫,尚未在市井间传开。
玳瑁见公主迟迟未放下车帘,转头望过去,瞥见公主脸上的柔和笑意。她顺着公主的视线往外瞧,试探着问:“不若去雅间喝杯茶?”
“也好。”公主应下,“着人去政事堂传个话,让怀仁下值了来见我。”
玳瑁领命,叫停了马车,引公主入茶楼。
雅间隔去了各色人等,却隔不绝大堂里隐隐传过来的吵闹声。掌柜战战兢兢地告罪,公主只道无碍。
茶水煮沸后,茶香四溢,清香扑鼻。
比杨怀仁来得更早的是文莺。玳瑁在凉州带着她熟悉了靖安公主埋在西北的情报网,如今回京便也逐渐让她参与到其中来。
文莺着一身利落的圆领袍,行色匆匆地进了雅间,拱手向公主禀报西北急函。
袅袅茶雾之中,赵嘉容忽然心跳骤停了一瞬,转而又砰砰砰地极速跳动起来。
“你说什么?赫达全部撤军了?”她唇齿紧紧咬了下“全部”两个字。
文莺颔首:“正是,驻留疏勒镇的吐蕃军不足千数。”
可驻守在疏勒镇外虎视眈眈的安西军足有数万人之众。
赫达他怎么敢?把疏勒镇拱手送进荣建的虎口?
赵嘉容深吸了口气,又问:“吐蕃军是从哪条路撤的军?”
“尚不清楚。”文莺摇头。
公主沉声道:“立马去探。”
文莺领命退了出去。玳瑁见公主神色不虞,也跟着皱了眉,出声问:“公主是担心……”
赵嘉容自顾自地道:“荣家当初打天下镇西北,救大梁百姓于水火,也曾是市井百姓们景仰的英雄。可是人心易变,何况如今又被逼向绝路……”
没有活路之人,还会有底线和良心吗?被一国之君厌弃,恨不能斩草除根,又何谈家国?
赫达胆敢如此撤军,必定与荣建做了交易。
荣建顶着叛国之罪的风险,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为搏出一条生路。
赵嘉容思及此,闭了闭眼,放下茶杯起身道:“备车进宫。”
第69章
离京时还是暮春, 转眼已进入盛夏。
赵嘉容一路疾行进宫,薄汗湿了脊背的衣衫。
紫宸殿前的宦官见靖安公主去而复返,不由很是诧异, 倒也仍是毕恭毕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殿内,皇帝正埋头翻阅案头的奏章, 闻声也未抬头。
赵嘉容遂言简意赅,直奔主题:“父皇,安西大都护荣建恐有叛国之心。”
这一句话如惊雷砸下,却并未有轰然的反响。
太元帝漫不经心地道:“叛国可是重罪, 由不得你空口无凭。”
“或已有叛国之实,”她顿了下,又道,“只是若待详查, 恐边关生变。”
皇帝抬起眼, 浑浊的眼珠眯成一条缝, 轻抬手屏退了殿内侍奉的闲杂人等,下颌微抬, 示意她细细道来。
“父皇还记得您埋在西北的那颗棋吧?”赵嘉容问。
皇帝沉吟了一下, 道:“你是指……荣子骓?”
“正是。”她颔首, 接着又道:“荣子骓传来急报, 安西军有异。因吐蕃内乱,与安西军对阵与疏勒的吐蕃大将赫达全数退兵。安西军眼见疏勒城已空,却仍按兵不动。荣子骓几次三番提议,趁此良机攻城, 收复疏勒,却遭荣建拒绝。”
赵嘉容说话间,捏了把汗。荣子骓眼下恐怕尚在吐蕃境内, 又何谈与荣建有此分歧。
“若此情报为真,便只有两个可能。”
“请父皇赐教。”
“吐蕃人此番如此兴师动众,耗费巨甚,怎甘心轻易退兵?全数退兵更是蹊跷。其一,荣建认为赫达退兵有诈,因而安西军按兵不动。其二,”皇帝话音一顿,声音沉了下去,“如你所忧,荣建通敌叛国。”
她顺势接话道:“此等大事,不得不防。若大都护当真判了国,必有所图。因而儿臣以为,边关恐有祸患。还请父皇立即出兵,支援西北。”
皇帝脸色陡然一沉,迟迟不曾再出声。
赵嘉容惊觉适才话说得逾矩了,连忙又道:“眼下储君尚在西北……”
皇帝冷哼一声:“你又如何保证荣子骓的情报为真?如今能调动的兵将一半是荣家旧系,若荣家当真有异心,贸然出兵岂不是让荣建如虎添翼?”
她心口一缩,听出皇帝意有所指。明面上是怀疑荣子骓和神策军,其实是对她有了疑心。毕竟说到底她身上流着一半荣家的血,又如何能保证她不是和荣家人串通一气?
今日她的确操之过急,疏忽太多。皇帝顺着说两句,便当了真。
赵嘉容脊背上冷汗冒了出来。
未等她接话,皇帝移步至屏风后,扬声道:“传旨,急召太子回京。”
言罢,他又折回来,眯着眼道:“听闻你和凉州的关系非比寻常。”
赵嘉容猛地抬头,心里明白皇帝的软肋是太子。因而就算起了疑心,付出不菲的代价也要保下太子。虽则这话听着有指责她勾结外臣之意,但目的却并非在此。
她立时道:“驻京的神策军有几成姓荣,儿臣拿不准。然此番凉州军协助太子和谢将军攻下沙洲,想必与荣家并无干系。”
“到底是边疆大吏,此等大事,不得不防。”皇帝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她适才的话,目光凝在她身上良久。
赵嘉容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猜不透皇帝下一步的棋。
皇帝淡声道:“你既然爱折腾,便替朕再去一趟西北吧。那凉州刘肃既与你关系匪浅,你便亲去下这道调兵令,以监军之职随军而行。若其心有异,你见机行事,可先斩后奏。”
他说着,话音一转:“至于瑞安,回来了便好生留在宫里修养一阵。”
赵嘉容怔住了,定定望着皇帝,久久无言。
西北有功劳可挣,便派太子前去;如今西北有祸患,便急召太子归京。至于她,是生是死皆无所谓,只消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皇帝的软肋是太子,而她的软肋是瑞安。亲生父女如此互相算计,多么可笑。
须臾后,她莞尔一笑:“父皇如此信任儿臣,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
事出情急,刻不容缓,即日便动身。
皇帝调了一万神策军北上,又传急信去了凉州。整个京都还沉浸在收复于阗的喜悦中,对朝廷的突然调兵不以为意。
出发时,赵嘉容坐于马上,转头望着身后整装待发的兵马,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着朝服踏进宣政殿听政议政,也是这般回头望了眼身后肃穆而立的文武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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