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何不带吴钩 -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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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家十七郎,风姿卓绝, 是当年京都城里最春风得意的少年郎,一身傲骨,宁折不屈。如今官拜神策大将军, 战场上号令数十万大军,令敌军闻风丧胆,受百姓景仰,引无数权贵竞相结交,得皇帝亲睐委以重任。
    他何曾有过如此狼狈、如此卑微的时候?哪怕当年受困于公主府后院,也始终是昂着头的雄鹰,潜伏在野,只待来日振翅高飞。哪怕今岁回京,他放下身段,谋求她回心转意,也不曾姿态如此卑微地恳求过什么。
    赵嘉容心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良久,她低低唤了句:“谢青崖。”
    他立时便回道:“臣在。”
    一如往常。
    她总喜欢这般连名带姓地唤他,幼时在三思殿里读书时是这般唤他,成婚后在公主府里是这般唤他,昨夜在马上受了伤也是这般唤他。
    而他也永远是那句——
    “臣在。”
    赵嘉容嘴角微勾,笑了一下。
    这样多好。昨夜他昏迷不醒,她唤了好多声,到今日,到此刻,总算再次有了回应。
    “谢青崖。”她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他依旧立刻回道:“臣在。”
    她话语温和:“我不走,你先松开我……”
    谢青崖眉心未松,手上的力道也依旧不曾松动半分。
    赵嘉容俯下身,用右手轻抚他的脸颊,又道:“你听话,我就不走了。”
    那指尖微凉,在他脸颊上若即若离,如绵绵细雨滴落在湖面上,泛起连绵的、轻微的涟漪,转瞬消弭于无形,难觅其踪迹。
    这感觉令他越发有些心慌,他本能地想要去追逐,侧过脸去贴近公主的手,将半张脸都紧紧贴上去,直至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才安心了些。
    热意自手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她竟觉得有些烫,却不忍心抽回手。
    谢青崖喃喃道:“我不喜欢柳灵均。”
    “我留着他是有旁的用处。”她顿了下,难得如此耐心,“你那院子放着无人敢动,除非公主府被抄了,否则不会再有第二个主人。”
    “那臣能搬回去住吗?”他问。
    她挑了下眉,打量他片刻,怀疑他此刻是装疯卖傻哄她一句软话,给一句准话。
    他定定望着她,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期待和紧张。
    等了许久,忽见公主轻笑了一声,低头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耳畔传来带着笑意的低语:“别急,到时候有更大的院子给你住。”
    “那要比旁人的院子都大,要离公主最近。”他不假思索地道。
    公主一口答应下来。
    见他有所松动,她正准备趁机收回手摆脱桎梏之时,不曾想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忽然被拉扯上了榻。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已上下颠倒。
    随后,铺天盖地的亲吻便落了下来,气势汹汹。
    赵嘉容措手不及,呼吸瞬间被夺走,被亲得毫无招架之力,宛如失足坠入一池深不见底的春水之中,几近溺毙。
    柔和的春水四面八方将她包裹起来,让人沉湎其中。
    她索性任由他胡乱地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这亲吻逐渐有了章法,不再横冲直撞,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间隙里,她看准时机,轻掐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推开,兴师问罪:“谢青崖,你胆敢装疯卖傻糊弄我?”
    “臣……冤枉。”他反倒委屈上了,“臣将醒未醒之时,被公主一番话给气了个半醒,脑子不听使唤。”
    他思及适才神思混沌时的胡言乱语,也不由有些羞惭。
    那些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怎么能说出口?
    谢青崖眼中究竟何时恢复的清明,公主自然看得清楚。
    她冷哼一声,松了手。
    他顺势贴着她躺下,脑袋轻靠她肩上,露出发红的耳垂。
    这下反倒是赵嘉容饶有兴致地道:“你亲口说要给我弹曲儿,柳灵均弹什么,你就弹什么。”
    他一时语塞,这下连耳根也红透了。
    她忍不住抬手轻捏了一下他发烫的耳垂,轻笑着道:“谢大将军岂是言而无信之人?柳灵均精通音律,你若要赢过他,可得下些苦功夫了。”
    他好胜心起,哼了一声,应战道:“我还能被他比下去了不成。”
    赵嘉容还从未见过他拨弦弄琴,一时之间还真生出些期待,道:“那我便等着大开眼界了。”
    她言罢,忽然摸到他背后一片濡湿,当即皱了眉。胡闹这么一场,险些忘了他伤得有多重,折腾之下,伤口定是又裂开了,在渗血。
    “你的伤要重新包扎。起开,我去叫郎中过来。”她道。
    他却不放手,仍紧紧抱着她,越发地用劲了,脸埋在她肩窝,闷声道:“公主让我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多后怕,怕他未曾护好她,怕那砍向公主的刀锋他失手没拦住,怕受伤流血危在旦夕之人是公主。
    他昏迷不醒,意识昏沉之时,反反复复回到昨夜的战场之上。
    他恨极了自己未能杀死赫达,不得已让其出逃,成为公主的负担。待他快马加鞭赶过去之时,他竟一眼望见公主被敌军针锋相对,已成包围之势,无路可逃。他带着公主突出重围,却一时不察,竟让那从旁侧突然袭来的一把快刀眼见着便要砍了下来,刀风凌厉,直直冲着公主而去……
    脑海中是喷涌而出的鲜血,扑面而来,将世界皆染成了血红色。
    他甚至梦见她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低低地对他说,她好疼。
    “幸好。”他低低喟叹。
    她下意识问:“幸好什么?”
    谢青崖不语。
    幸好他拦住了那一刀,幸好受伤的不是她。
    他不说,赵嘉容也能猜个大概,沉默了片刻,又出声催促他包扎伤口。
    他不理会,反而出声问:“公主要回京吗?”
    “你又胡闹什么?”她捏了捏他的脸颊,“我真的不走。”
    他不信:“吐蕃大军已退,于阗城再无威胁,公主身为监军,不用回京复命吗?”
    她摇头道:“至少还要去趟安西。你好好养伤,待你养好伤,便一道出征伐安西。皇帝的这块心病也该治一治了。”
    “公主又何必亲去?西北不毛之地,越往北,气候越差。公主又有咳疾,受不得风寒。”
    赵嘉容仰头往窗外瞧了一眼,道:“已近盛夏,这艳阳高照的,若是在京都,都要用上冰鉴饮冷淘了。再说,我倒是发觉折腾这许久,硬撑下来之后,身子骨比以往强了不少,说不定等明年春狩,我也能同你们一道去围猎。到时候打几只兔子回来,拎回府里,用火烤着吃。”
    她说话间,目光流转,顾盼生辉。
    谢青崖喜欢公主这般灵动的样子。她平日里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苟言笑,常年道袍加身,头戴莲花玉冠,好似从不曾为这凡尘俗世动过心。
    他嘴角微勾,接话道:“兔子肉最嫩,火候把控得宜,撒些调料,的确是人间美味。”
    思及如今安西的局势,她又沉默了片刻,不再关心兔肉。
    须臾后,她又唤了一声:“谢青崖。”
    他依然立刻道:“臣在。”
    “我想学剑,你赶紧养好伤,教我剑术防身。”她道,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愣了一下:“……学剑?”
    原以为公主此番遇险,日后便不会再以身犯险。谁知她经此一役痛定思痛,认为弓箭乃远距离作战,近战毫无战斗力,因而要再学剑术以备近战。
    此次让公主身陷险境,到底让谢青崖生出无穷的后怕,不免有些迟疑。若是再学了剑,往后恐怕就更拦不住公主涉险了。思虑再三后,他方答应下来。如今公主身在军营之中,学点武艺防身总是没有坏处的。
    赵嘉容瞥了眼榻边搁着的长剑,本想出言将之收归己有,思及众人皆见谢大将军常佩此剑,早已识得,遂作罢了。
    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稳妥的,手握刀剑,能护住自己,也能护住他人。而非如昨夜那般,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为了保护自己而受重伤,甚至命在旦夕。
    她思及他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便忍不住蹙眉。
    “疼吗?”她轻声问。
    谢青崖没作声,脑袋在公主肩窝蹭了蹭。
    细密的发丝在她颈项间揉成一团,温热的呼吸也喷洒在她莹润细腻的皮肤上。她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往旁侧躲了一下。
    他又追了上来,斩钉截铁地道:“疼!很疼。”
    她推不开,轻哼了一声,道:“谢大将军,你身上全是血腥味,很臭。要知道柳灵均一日沐浴要两次,用香胰子清洗,随身佩戴香囊,远远便能闻见淡雅的香气。”
    这一字一句在耳边炸开,他浑身都僵硬了:“……公主怎么知道得这么细致?”
    赵嘉容一脸嫌弃:“好多男人身上都很臭的,夏日里上朝,有的大臣不修边幅、不爱干净,那股子味儿隔老远都能闻到,臭死了。公主府西院住了那么多男人,不设点规矩约束一下,岂不是脏了我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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