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何不带吴钩 - 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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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嘉容看着这母子二人的嘴脸,心知多说已是对牛弹琴,也不再多言,很是平静地道:“母后对我不仁,就休怪儿臣对您不义。我本也想与我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至亲相安无事,可你们实在太蠢,非要自取灭亡,那就怨不得我了。”
    秦王听了这话,面色惊恐,忽地抽出一把短匕首,指着四周逼近的禁军。
    “本宫是你亲生的母后,宥儿是你嫡亲的阿弟,你要做什么?”荣皇后到此才觉得自己似乎做了错事。
    赵嘉容下令:“即日起,皇太后荣氏幽禁兴庆宫,改封秦王为燕王,即刻启程,就藩燕州,永世不得回京。”
    一声令下,禁军立刻执行,去拉扯地上坐着的荣皇后和试图逃跑的秦王。
    秦王不堪一击,手软了一下,匕首便被挑落在地,还划伤了自己的手。
    荣皇后大喊大叫:“别碰本宫!本宫是皇后!是太后!谁敢碰!”
    她状似癫狂,又想起外朝:“荣相呢?荣相!你舅父必定不会任由你作乱!”
    “儿臣劝母后还是消停些。”赵嘉容移步至被扣押的秦王跟前,拿起适才他掉落的匕首,刀锋按压在他的脸上,目光却是看向皇后,明摆着威胁。
    “你住手!”荣皇后惊叫。
    她一面漫不经心地用秦王的脸颊擦拭那匕首上的血污,一面道:“母后以为这诏书是如何从政事堂取来的?儿臣能在火场中救下舅父,让他继续做新朝的宰相,也能让他早早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儿臣也是母后的亲生子嗣,儿臣也留着荣家的血,舅父又为何不能效忠我呢?比起废物一般的赵嘉宥,辅佐我,才能开创盛世,青史留名,让荣家的门庭光耀百年。舅父不比母后和皇弟这般愚蠢,舅父是聪明人,刀架在脖子上,他知道该如何选。”
    荣皇后难以置信,却又无可奈何,到此终于心如死灰。原本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怎么就一眨眼灰飞烟灭了呢?
    可皇后还是不肯放弃。皇后身份特殊,禁军不敢桎梏太紧,便叫她使劲一下子挣脱开来,扑向了靖安公主。
    她伏在地上,抱住了公主的腿,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容儿,母后错了,你原谅母后这一次,母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你定是玩笑作弄母后的,对不对?”
    赵嘉容垂眼看着她,只觉得荣皇后这一生可悲又可恨。如何敢轻言原谅二字?
    “押下去。”赵嘉容摆了摆手,不曾迟疑半分。
    直到禁军将荣皇后和秦王一同押了出去,这殿内才安静了下来。
    她立在原地许久未动,望着清宁殿内的陈设怔然出神。
    良久,有人推门进殿,自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
    谢青崖紧紧抱着公主,心有余悸。若不是崔玉瑗心思细腻,察觉那茶壶有异,公主喝下那茶,便已中毒身亡。
    赵嘉容扭过头来,指向花厅案几后的屏风,对他道:“小时候,我便在那屏风后面躲着,偷偷替赵嘉宥写功课。他天资寻常,又被母后宠溺太过,什么都学不进去。可只要他稍微表现好一点,母后就会喜笑颜开地奖赏他。而我,无论我字写得多好,能背多难的诗,母后都故作看不见。甚至,赵嘉宥不肯读书惹她生气,她舍不得打他,就打我出气。”
    谢青崖听得整颗心都跟着痛,不由将公主抱得更紧。
    赵嘉容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很淡然地在陈述:“小时候我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母后不喜欢我,为什么父皇从不在意我,为什么我的皇兄和皇弟能随意欺侮我。后来我才明白,这一切只因我生下来是个女子。可是我从不比他们差,凭什么就因为我是个女子,就要委曲求全为男人们让步?像母后那样一辈子为了个不爱她的男人和废物一样的儿子,被困在这后宫这方寸之地,自己把自己磋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她要杀我,竟还义正言辞,大义灭亲似的。”
    安慰的语言都很苍白,他心知公主如今也不再需要苍白的安慰。他轻叹口气,道:“公主放心,兴庆宫此后日夜由禁军把守,必不会再让太后再生事端。至于秦王,让他今日即刻启程北上赴燕,由神策军押送,凭他的本事,也再难兴风作浪。”
    她轻颔首,又扬声叫人送笔墨进来。秦王的即位诏书已撕,她要赶紧拟一份新的,颁布天下。
    事情闹到这一步,也不容她再蛰伏以待,不若便趁此良机,一鼓作气。
    笔墨纸砚皆备好呈进来了。谢青崖如往日在公主府做驸马时,为公主磨墨。
    赵嘉容提笔蘸墨,略显迟疑。
    昔日她任中书舍人,拟了成百上千的诏书,可没有一次,如今日此时此刻这般,掌心发汗,指尖微颤。
    可落笔时,她又异常镇定下来,一字一句,写得一气呵成。
    “……昊天有命,皇王受之。今传皇帝位于皇长女靖安公主,上继宗祧,下安群望。式隆宝祚,以康四海。允执厥中,懋昭耿光。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谢青崖磨着墨,看着公主落下了最后一个字,又捧上了玉玺。
    加盖玉玺后,诏书正式生效。
    大梁朝迎来了开国史上的第一个女皇帝。
    谢青崖竟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他看着那诏书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又忙不迭绕到案几之前跪下,端端正正地依照参见皇帝的礼仪下拜。
    “恭贺新皇!陛下万岁!”
    第91章
    清宁殿中, 赵嘉容拟好了即位诏书,抬起头看着下首跪拜的谢青崖,一时间有些怔愣。
    一张案几隔在中间, 隔出了君臣。
    良久,她轻声问:“此诏书一经颁布, 必定惹朝野上下非议。轻则攻讦,重则动乱。往后尽是刀山火海,恐一日不得安眠。你便不怕?”
    他仍跪坐在下首,抬头问:“陛下怕吗?”
    她不防他会反问, 似是认真思忖了一番,而后道:“怕,也不怕。”
    “陛下若怕,臣更要跟随左右, 以护陛下安宁;陛下若不怕, 臣有何惧?”谢青崖定定地看着她, 又放低声音道,“臣只怕, 有朝一日……遭陛下厌弃。”
    赵嘉容隔着案几, 不远不近地瞧着他, 有些失神。
    他却紧张起来。她不答话, 岂不是在犹豫是否要厌弃他?
    两相安静了须臾,她忽然招手让他近前。
    谢青崖有些踌躇地往前,没留神被台阶绊住,摔倒在地。左臂的伤口又撞到了案几的角, 他一时间痛得倒吸一口气,还未睁开眼,便闻头顶一连串笑声。
    他忙不迭想爬起来, 却又被赵嘉容伸手按在地上。
    她俯身去亲他,在他耳畔低声道:“郎君如此俊美,我可舍不得厌弃。”
    ……
    登基大典在含元殿举行。
    诏书颁布,礼部侍郎接到操办登基大典这差事时,写了篇檄文痛骂靖安公主祸乱宫闱,牝鸡司晨。
    后来禁军的刀架在脖子上相逼,他想一头撞死,又被禁军拦下。死也死不成,只能硬着头皮干活。
    那檄文骂得实在难听,礼部侍郎也早已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立志以死博得青史留名。朝野内外皆以为他不是自戕,不是被新皇愤而杀掉,不曾想新皇非但未杀之,也未罢免他的官职,还命他继续操持登基大典。
    这些日子以来,朝廷动荡,吏部接收的任免、罢免、调任各部官员的诏书一封接一封,忙得脚不沾地。新皇把持了内外兵权,如今正加进清洗文官队伍。荣相留任右相,中书侍郎杨怀仁升任左相,尚宫崔玉瑗升任中书舍人。
    京中各方皆战战兢兢,唯恐伤及自身。虽则女皇帝听来实则荒谬,可新皇兵权在握,容不得谁说一个“不”字。
    那些百年世家更多的是在观望,朝廷更迭了数代,世家们历经数朝,根基深厚,不动如山。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并不太重要,他们只要家族绵延不息。
    且靖安公主也不是头一回染指朝政,她在朝中经营也已有多年。如今换个名头,站得更高,才引得风浪作乱。
    那一日一夜之间,变故实在是太多。太子谋逆被诛,皇帝病逝驾崩,秦王就藩燕州,皇后幽禁别宫。
    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便只有靖安公主。京中不少人暗骂她弑父弑兄,得位不正。骂完了,又升腾起恐惧。这样阴狠歹毒的女人,落到她手中,定会死得很惨。
    但礼部侍郎没有死。这又给京中观望的许多高级低级官吏指了条明路,只要能效忠新皇,新皇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
    登基大典便在兵荒马乱中如期举行了。
    尚服局按照皇帝冕服的形制适当做了些调整,以便更加贴合新皇上身。
    大典的前夜,谢青崖留宿紫宸殿,照顾新皇起居。翌日一早,他起身为新皇梳妆穿戴。
    皇帝的冕服又厚又重,十二章纹绣在袍服上,沉沉压在她的身上。冠冕有白玉十二旒垂坠,半遮在眼前,将皇帝的面容隐在玉珠之后。
    谢青崖屏退了尚服局女史,亲自为新皇披上冕服,腰间束上十二环蹀躞金玉带,又郑重地为她戴上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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