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剑匣 - 第241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阿爹怎么会骗你?”雪白的发被风吹动,落在她的手背上,有些微痒:“阿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骗阿橘的人。”
    阿娘的声音带了点促狭地响起:“是吗?是谁前两天说橘子不酸,骗我们阿橘一口吃了一大瓣,然后眼睁睁看着她被酸哭,居然还笑了半天了的?”
    水面上的鱼漂动了一动,阿爹飞快转移话题:“哎呀,又有鱼上钩了!阿橘快来看看,阿爹这次钓的鱼肯定大!”
    不对,这不对。
    或者说,这一切都太对了,这是她想象中的阿爹与阿娘的相处,这或许也是她内心底最憧憬却已经全然忘记了的儿时的记忆。
    可唯独……
    那道自称是她阿爹的声音,不是凝茂宏的。
    为什么不是凝茂宏的?
    凝辛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撕裂成了两份,一份是沉浸在这份记忆中不愿离开的自己,另一份则是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与自问的不安。
    这样的不安让这个世界的边缘很快就变得漂浮不定了起来,大块的墨色晕染开始出现在这片原本无暇的完美世界之中,像是在昭示这不过是从她头脑中挖出来的记忆,而非真实。
    阿娘和原本就不甚清晰的阿爹的身影如梦幻泡影般开始碎裂,似乎有什么东西试图从他们身上抽出什么,然而数次僵持之后,面前的一切蓦地消失无影。
    凝辛夷的身形一个踉跄。
    寒风重新肆虐。
    扫得她脸颊生疼的风沙让她回过神来,不过须臾,她竟然又回到了双楠村,只是她并不在之前刑春花的屋子里,而是站在了村中不知那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石头滚烫,宿绮云的应声虫在她的袖管中用触手缠绕住她的手腕,显然宿绮云日夜兼程,终于探寻到了这种蛊虫的由来。
    一道人声在风沙中响起。
    ——“这蛊名叫挑生蛊。服用后会招来所思念牵挂之人的魂魄寄生,并且与他们共享身体,在黑夜里变成寄生魂魄的模样。若是挑生蛊成妖,会将人拉入幻境,并回忆起最思念和最爱之人,再心甘情愿被它附身吞噬。你们一定要当心,不要被拉入幻境!万一不小心进去了……就只有杀了所有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人,才能出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宿绮云的音色都变低了许多。
    倘若是真正思念,只有在梦里才能得以见到的面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有多少人有勇气向着他们挥刀呢?
    凝辛夷认真听完,神色却慢慢变了。
    她甚至来不及去思考方才自己被拉入的幻境到底意味着什么,便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样的幻境对于谢晏兮和谢玄衣来说,简直是天克!
    她一抬手腕,竟然在这一刻开始感谢这不知从何而起的红线,毫不迟疑地向着红线相引的方向掠身而去,甚至来不及绕行避开那些厚重的墙壁,直接以鬼咒·无一物穿墙而过!
    凝辛夷的身形如鬼魅的风般穿行,肉眼难以追踪,几乎要将漫天的妖气都甩在身后,她走得这么急,自然也没有听到在她方才驻足了片刻的地方,有一只挑生招魂、试图附身在她身上的挑生蛊虫蓦地炸裂开来。
    一声呲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
    千里之外的神都里,一双几乎快要目无焦距的眼瞳猛地睁开。
    他似有所感地侧头,窗外风与雪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如雪般的长发从他的鬓边滑落下来,周身的巫草随着他的动作散落逶迤,落了一地。
    许久,他手指一动,似是呢喃般自问一句。
    “谁在招我的魂?”
    话音落下的瞬间,满屋巫草骤然燃起了灵火幽秘的光。
    第139章
    凝辛夷的身形如风,那红线指向不可测的远方。她对那些魑魅虫蛊素来怕得要命,方才说自己能克服恐惧,其实也不过是回怼谢晏兮时的嘴硬而已,但此时此刻,她在路过那些姿态各异的恶心蛊虫时,竟然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红线飘摇,被妖气冲击得像是下一瞬就要溃散,凝辛夷忍不住按在了那根红线上,三清之气倒灌,试图追溯到一个终点。
    她屏了声息,生怕自己会引来更多的挑生蛊,也怕那不知从何而起的红线下一刻就会消失,拼命也要在这之前赶到谢晏兮身边。
    她不敢想象,若是陷入幻境后的谢晏兮和谢玄衣真的被挑生蛊所控制,岂不是会招来谢家上下足足三百四十二人附身?!
    三千婆娑铃一声轻响,凝辛夷在看到谢晏兮身影的同时便已经开始晃动手腕。
    叮铃——
    那铃音带着婆娑密纹从铃铛上荡开,如有实质的音波将谢晏兮周身所有的妖气与试图探足的蛊虫都震荡开来!
    “谢晏兮!”她向他探出手去,掌心触碰到他胸前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扣住了他的下巴,手指压过那条方才被她的扇子带出来的红痕,迫使他与她直接对视:“谢阿垣?善渊?”
    她口中变换着他不同的名字,入眼的那双熟悉的淡色眼眸一片氤氲的水色,看不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却分明少了焦距,显然是已经坠入了幻境之中。
    “阿垣,醒来!”凝辛夷双手持印,她深吸一口气,在他耳边催动三千婆娑铃:“那些都是假的,是挑生蛊妖的幻境,死了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阿垣,快点醒来!”
    叮铃——
    是血。
    谢晏兮低头看着自己衣摆上的血,再看向面前纷乱一片的皇都,看倾圮的红墙黑瓦,看横尸一地的宫女侍从,哭喊声几乎要与血色融为一体,那种浓到化不开的味道令人作呕。
    “师父带我来这里的意思是,我应该救他们吗?”他听到自己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于是他隐约记起了,这应该是他大约六七岁那一年,大邺将倾,闻真道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带他路过大邺皇都的长德皇宫。
    “不过是一场路过。”闻真道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缘起缘灭,都在你自己。”
    既然是路过,那便要多走几步。
    也不知闻真道君用了什么神通,周围人奔跑呼唤,又有刀剑闪烁,却好似无人能见到他在这里禹禹独行。
    他对这里很陌生。
    每一寸砖石,每一步转角,每一处宫阙都是全然的陌生。
    那些面孔或是悲伤,或是惊恐,或是痛苦,也都与他毫无关系。
    可这一切却又并非真的全无关系。
    他本应是大邺的三皇子,若非他生而命连破军,煞气太重,被批命不详,这座宫城理应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将在这里长大,或许被父皇所喜爱,也或许会卷入所谓的太子之争,被寄予厚望,但最终的一切都将化作子虚乌有,然后在这一场倾覆的战乱中,在这里死去。
    淌过血,绕过那些挣扎与尖叫,他终于驻足。
    长德宫中,有一座最为华美的宫阙,名为昭阳,天下人皆知那荣宠冠绝六宫的明贵妃便住在这里。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